桂香满院吟清秋

一点梅心

中秋前，桂树迟迟未见动静，便觉得中秋桂香是无望了，还填了首《蝶恋花》抱怨。也不知是广寒仙子听了劝，开了宫门散了天香入世，还是花神娘娘醒了酒，记起了花期秩序，八月十五当日，我家桂树竟堆满了绿苞，八月十六绿衣渐黄，八月十七花颜初绽，这两日，方才见“万斛奇芬”的盛景。

我家以前种过一株金桂，那桂树长得极慢，和它一同种下的樱桃树好似见风长的小悟空，没几年就直冲二楼房檐上，树冠更是占大半个院子，而它却耐得住性沉得住气，乐意就长点儿，不乐意就歇着，长到和我窗户齐高就好似因有了了不得的决心才达成的。但经不住就是有人宠啊，我家的花我爸都不怎么在意，就独对桂花无限钟爱。小猫想磨爪，哪里都行，就单单桂花树不行。

当然，父亲爱它也是有原因的。树虽不大，但每年中秋前后，满树米粒般的小黄花煞是喜人，四瓣淡黄小花瓣凹成四叶扁舟围成一圈，厚墩墩的，但不显得笨重，利利朗朗的，更显得清爽。一条细细嫩嫩的花柄尽管用足了力气，仍是太过娇弱，擎不起那满盏香雾的花朵，但小花朵垂颈低首，反倒有几分娇羞妩媚，更是俏皮。八月生的花儿自带清冷，它们却偏喜热闹，朵朵你拥我挤，好像生怕香气连不成一片，漏了谁的鼻息。它的美不似霜菊那般的张扬孤傲，它的香也不似幽兰那般淡雅隐逸，它美得可爱，香得恣意，也有着别家花儿可羡而不可仿的风雅情致。若是待到金风蛮吹，“金粟地，蕊珠楼”，那便不只是诗里画中的情景了。

但这甜美馨香若是白白糟蹋了也是遗憾，所以，每年父亲都会趁花初开，采摘一瓶用白糖腌起来，待来年端午炸糖糕吃。我本不喜欢吃糖糕的，一是不喜欢油炸食物，二是不喜欢吃烫面食物，可一旦包上了桂花糖，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不喜欢吃”四个字了。咬一口，满口桂花香，满怀中秋忆，榴花时节品桂香，中秋乱入端午场，可不就是这般神奇！

可惜啊，这棵金桂终是与这红尘缘分浅了些，那年红蜘蛛猖獗，许多桂树都遭了难，我家金桂也未幸免，待发现时，父亲多次打药也挽留不住它了。后来，母亲便在原地又种了现在这棵桂树。父母本来都想买棵朱砂桂，卖花的也再三保证是红色的，但当一年后那寥寥几朵橘红色的花儿开时，便只能失望地接受了。因为这株丹株与前一株金桂不一样，它在父母精心地护理下，长势喜人，一年里便从一株指头粗细的小苗长得比那年的金桂还高。虽说后来每年开花时节，母亲都会说它算不得丹桂，但遗憾归遗憾，喜爱还是照样喜爱，毕竟养了这几年了，感情也养出来了，这也是缘分吧。

就今年，花苞来得最晚，一家人时时念叨，时时关注，这几日盼桂花、赏桂花、摘桂花，它成了是这个小长假里我家的活动主线。三号那天天晴得好，花儿也开了些，看预报说四号开始又要下雨，我和弟弟、乐乐便想在雨前一起采摘些桂花酿桂花糖。我们在树下仰着脸，和垂下的桂花面对着面，它们的香流入我们的鼻，我们的笑映入它们的蕊，我轻弹枝叶，它们便惬意地摇头晃脑，我轻触花心，它们便执意送我满指芬芳。乐乐个子低，够不着直着急，弟弟带他站在平房上、楼梯上摘，但我还是喜欢在树下摘，因为仰头能到它们每一朵的笑脸，它们挨挨挤挤地看着我笑，是笑我手笨摘得太慢，是笑我体力差还没摘多少就喊胳膊酸，还是笑我前些日子不懂花期嗔怪嫦娥的妄语？抑或与我无关，只是它们看到这漠漠红尘便万分欣喜？它们笑而不语，不作回答，只是抖落满怀的浓香，浸染了我的全身。我也望着它们笑，至于原因，它们不说，我也不说，看谁先猜透谁！但小蜜蜂是耐不住性子的，为了探听秘密，这朵花心里听听，那朵花心里问问，还时不时来我面前嗡嗡几声，不知是不是在向我泄露秘密，可我又听不懂你的话，你嗡来嗡去又是何必？还吓得乐乐大喊大叫，惊扰了还没睡醒的花蕾。

摘桂花实属不易，那么米粒大小的花儿半天才摘个碗底儿，乐乐早就没了耐心，抱着量杯上下跑，谁摘一点儿就赶紧倒在他的量杯里，“我摘三百毫升了”“我摘快四百毫升了”，每增一点儿对他都是惊喜，而他每报一次，我都想着：好慢啊！真不容易！

于是，弟弟决定让太阳再晒晒，准备下午暴力敲桂花。我教过《桂花雨》一课，但从没像文中讲得那样摇过桂花。因为我家是趁花初开时摘，这时花柄正嫩，是摇不下来的。下午，我在屋里学着用扭扭棒做桂花，弟弟已在树下铺好了大露营垫子。待我做好一支出去，弟弟已经放弃敲桂花，又手动采摘了。看看垫子上那让人失望的战绩，我还是不甘心，拿起小竹竿要试一试，但又不舍得用力，毕竟那是女孩子一般的花儿。我敲得枝叶沙沙痴笑，落下的花朵却没几朵，再试，依旧如给桂树挠痒痒，依旧只有几朵不愿驳我面子的飘落下来，怪不得弟弟放弃了，确实还没摘得快。小萌豆儿在树下窜来窜去，平日里它动不动就爬到桂树顶上打秋千玩儿，现在需要它上去干活儿了，它却死活不往上爬了。

幸好我们也不用太多，看能装一瓶就结束，毕竟解解馋就是了，赏花才是风雅之人该做的嘛。但不得不说，想解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说摘花儿难，拣选花儿更难。就那么一瓶花儿，我和弟弟两人拣了几个小时，要把花柄、花萼、小叶子和没开的小花米都一一拣出，最要命的是裸花这样放着，很快就会出黑斑，这些自然也得拣出来，所以越拣越难，眼睛和胳膊都开始抗议了，但为这一张嘴，都得忍着不是？

也亏得那天摘了，这第二天果然又开始淫雨霏霏了，不过还好，毕竟花开正浓，雨又不狂妄，即便雨中，桂香也溢满小院，不放过任何角落。而且，雨中赏桂也是别有一番风情。雨水和着香雾凝成香露，或悬于叶尖，摇摇欲坠，或抱着花瓣，下凹成晶莹的半圆，只待风过，便汇成一线轻轻洒落，尔后再凝出新的香露，等待风儿光临。我都敲不下这桂花，也就无须担心这柔弱的秋雨会打落桂花了。小院地上到处水涔涔的，只有桂树下一大片干地，黄橘和萌豆儿的窝在桂树下的楼梯洞里，它们从窝里一睡醒便有一块干地可玩儿，也是挺好的。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又是个阴雨天，桂香依然，但已落了不少桂花。不过也无须伤怀，花开花落自有定数，岁月行走，阴晴有时，各自去了结各自的因缘。这般的雨天，适合穿着宽松的睡衣，沏一盏香甜的桂花茶，赏着满树的桂花，看一对猫儿落花间玩耍，再书一段与桂花相关的文字，读于藏在巢里的寒鸦，人间惬意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