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新四军成立86周年--回忆我的父母亲吴晨平（吴起春）、杨欣明 “根据吴玲琍口述、提供资料选编”

陈运东

我的父亲吴晨平 （原名吴起春）。

1919年12月出生，福建长汀人；

1932年4 月入伍；

1936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任华东电力管理局顾问。

曾在延安抗大第三分校、

苏北华中局党校、

新四军淮北区党委整风队学习；

长期从事部队政治思想工作。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

历任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总部电台队勤务员、

红军第三预备医院班长、

独立师十四团卫生员，

一军团二师卫生员、勤务员，

陕甘宁独立师政治部宣传分队长。

抗战时期:

历任八路军 115师685 团政治部宣传员，

延安总卫生部第二医院青年干事,

新四军四师政治部青年科长，

新四军独立旅一团政治处组织股长，

四师休养所副政治委员，

淮北邳县军分区独立团政治教导员，政治处副主任、主任。

解放战争时期:

历任胶东13纵队39师供给处政治委员，

渤海纵队十师二团副政委，

33军政治部直属政治部副部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

历任上海淞沪警备区直属政治部副主任，

华东公安军司令部军法处副处长，

安徽省军区安庆军分区副政治委员。

1959年11月转业，

任上海闸北发电厂副厂长，

上海电力专科学校校长，

华东电力管理局顾问。

1983年11月离休。

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

1956年被授予上校军衔，

被授予三级八一勋章，

二级独立自由勋章，

二级解放勋章。

1997年去世。

我的母亲杨欣明。

1924年出生，安徽省宿县罗集人。

1939年参军，加入新四军六支队，

后入新四军四师师部卫生队工作。

194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战斗中负伤，获二等甲级残废军人荣誉。

解放后任上海警备部队医生，

1955年转业到上海第四人民医院，任人事科长。

1984年去世，享年61岁。

下图是我的父亲吴晨平 （原名吴起春）：

《来到彭雪枫的麾下》

我的父亲，与杨成武上将是同村。

1931年反围剿时，红一军团红二师四团政委杨成武率队回乡，父亲即参加了红军，时年13岁。

1934年长征开始，父亲给该团三营总支书记罗华生（解放后任铁道兵副司令员，少将）当勤务兵。

长征中，四团作为先锋团，连续突破国民党军四道封锁线，血战湘江，突破乌江，抢占娄山关，战斗异常残酷激烈,连一个勤务兵的草鞋带子居然也被子弹打断过3次,红军将士战功卓著！

遵义会议后，在毛泽东同志直接指挥下，四团为先锋，四渡赤水、智取三县、抢渡金沙江、跨越大凉山、一天奔袭240里飞夺泸定桥、雪山草地探路、突破天险腊子口，开辟了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的坦途。

到了陕北，直罗镇一仗，为把革命的大本营放在陕北起到了奠基礼的作用。战斗结束后，因为部队减员过大，父亲就下到一线部队。

父亲说过，当时红军25岁以上的就算是老战士了。

在血战湘江的战斗中伤亡很大。

到了陕北，红军的平均年龄25岁。

那时一线的战士一般都是十五六半大伢子，20岁就是老兵了。

抗日战争中，父亲被编入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团长杨成武。

1937年9月25日父亲参加了著名的平型关战斗。战后，被送到延安红军大学学习，一是扫盲学文化；二是学讲北方话，其间入党。学习后再回一一五师当班长，排长，后改做宣传工作。

1940年4月，父亲奉命从一一五师来到彭雪枫将军的新四军第六支队（后为八路军第四纵队，1941年皖南事变后整编为新四军第四师），来到了彭雪枫的麾下。

当时正值延安整风，父亲只带了一支枪，背有一个大包，里面都是整风的文件。到新四军六支队一报到，彭雪枫将军立即下令给父亲配足被子、蚊帐、鞋袜等，在当时十分艰苦的环境下，能够配发这么用品，实属不易。

父亲分到师政治部当青年科长。

从此，他得以近距离地了解彭雪枫将军。

下图是我的母亲杨欣明：

《“三头猪一匹马”的故事》

父亲记忆最深的是涡阳新兴集战斗。

1940年6月1日，为纪念“五卅”惨案15周年，彭雪枫司令员在河南涡阳新兴集给六支队指战员做报告。

他讲到，我们虽然已进入国民党战斗序列，但我军从性质上讲，还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

我们党为无产阶级奋斗的本质永远不会改变……正讲到这里，离他一百米处，一发日本步兵九二炮的炮弹突然爆炸了。

原来，由于有内奸向敌告密，日本鬼子集中了涡阳县城及周围地区六卡车兵力，偷偷绕过国民党军防区，来新兴集偷袭六支队。

由于战备工作和警戒工作做得好，集镇外都是交通壕，卡车无法前进。新四军在远离集镇处就放有明哨、暗哨，日军一到就被发现。日本鬼子只能远远地开炮，并发起攻击。

父亲是老红军，炮一响，他拔出枪就带着自己科里几个同志冲出会场迎敌。这时，只听彭雪枫司令很镇定地发布命令：全体就地卧倒，原地不要动；各单位就地集合，收拢队伍，组织反击。

有交通壕，地形又熟，新四军在彭司令的指挥下，很快开始成健制有组织地反击，日本鬼子顶不住了，到傍晚退回自己的据点。

白天的战斗，新四军牺牲了百余名同志。晚上，全体将士，怀着为战友报仇的决心，向涡阳全境各敌据点发起攻击。

日本鬼子本以为新四军遭到偷袭，白天战斗了一整天，应当还没有缓过气来。未料想，新四军竟然全线反击。经一夜战斗，各据点被拔，日本鬼子被赶出了涡阳县全境。

战斗胜利后，彭雪枫司令还批评了父亲。他说，你打仗勇敢不错，可每个人带几个人打出去，冲出去的是沙子。只有健制不乱，组织有效反击，才能打败敌人。

此仗，打出了新四军的威风。彭司令下令，杀猪三头，犒劳全体官兵。不过父亲开玩笑地说，不是杀了三头猪，还搭上了一匹马。

原来，作为青年科长，父亲配有一个马夫（老百姓）和一匹马。此马驮着文件箱，还有他全部家当——文件、书籍，被子、帐子等。

日本鬼子偷袭新兴集时，马夫吓得骑着马逃走了，父亲的被子等家当，全部损失。他报告了彭司令员。彭司令员二话没说，再发给他一匹马和学习用具，还另配了一支钢笔给他。

所以父亲说，为庆祝六支队新兴集战斗的胜利，史书记载，彭司令员是“杀了三头猪”，但实际上，司令员还搭上了一匹马。

《官兵一致永不变》

补发一匹马加上一套装备，之所以让父亲记忆犹新和感动，是因为他知道，彭司令员是一个十分简朴的人，是一个对自己十分“抠门”的人。

根据延安精神，中共北方局当时有一个文件，内容是反对绝对平均主义。文件规定干部应有马骑，伙食也可以好一些。文件说，干部是革命财富。

文件收到了，然而彭雪枫司令明确说在我们支队不实行这一规定。在六支队，战士喝汤，司令也喝汤；战士穿布衣，司令也同样穿布衣。

彭司令在大会上说，中央文件的规定，是革命需要；我们的干部因革命工作需要改善一下待遇也是必要的。但是，改善生活不能改变我们官兵一致、艰苦奋斗的作风。

艰苦奋斗的作风，是我们生存下去的本钱，不能丢！改正绝对平均主义是对的，但具体实行还要看时间、地点来定。

彭司令说，在当前十分残酷的斗争形势下，如果我们干部在思想上出现了特殊化，那垮的不仅仅是个把干部人，而将是整整一支部队。

改善干部生活条件是工作的需要，但如果借此变成追求物质享受，引起基本观点的变化，就可能会毁掉一群战士的生命。

国民党的旧军队就是这样，兵可以一群一群在战场上送命，当官的则可以不顾一切地醉生梦死！

彭司令员的这些话，深深地印在父亲的脑海里。艰苦奋斗，官兵平等，这些作风也伴随了他一生。他不抽烟、不喝酒、很少添置新衣服，从不以权谋私。

70年代末，我弟弟的岳父，是淮阴地区国营饭店的经理，当时饭店需要要搞一个锅炉，可是国内处于物资供应不足时期。为此，他特地来到上海，找到身为华东电力局担任顾问的老亲家，想请我父亲帮助设法解决。

但是，父亲铁面无私的回拒了老亲家，他说，我不能以私人关系去为您办任何一件事。

《学习、学习再学习》

父亲对彭雪枫司令感受最深的是爱学习。在彭司令带领下，新四军四师是一个学习蔚然成风的战斗集体。

彭雪枫1907年9月9日，出生于河南省镇平县七里庄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因祖父和伯父彭延庆在村里教私塾，也就读了书。后由彭延庆资助考入天津南开中学，不久因家贫，一度辍学。之后得本家五叔、冯玉祥部的书记官彭禹延每月三元五角生活费的资助，进入北京的冯玉祥陆军第十一师官佐子弟学校上学，进而参加了北京的革命活动，走上了革命道路。由于此段经历，彭司令酷爱读书。

彭司令在上学时就在各类报刊发表过许多作品，到苏区后，也不断在革命报刊上发表文章，还写过《游击队政治工程教程》等书。

彭司令常与父亲讨论文章的论点，不耻下问、经常虚心地与下属讨论战略战术问题。他写《两年来平原游击战总结——游击战术指导法则》一文时，就问过父亲当年参加山城堡战斗的情况。

那是红军三个方面军大会师后，为粉碎国民党军胡宗南部进攻，于1936年11月16—22日在甘肃省环山县山城堡地区发起的围歼战。

22日，红军从白天攻到夜里，终于攻下了山城堡。父亲说，“那时候，天黑了，我们光着膀子提着大刀，见人就摸，摸到头上是圆圆的（国民党军帽徽），举手就是一刀。如此顽强地战斗了一夜，胡宗南军终于大败。”

听到这里，彭司令为父亲绘声绘色的述说而哈哈大笑。

父亲很清楚的记得，彭雪枫司令经常挂在嘴边的“学习、学习再学习”，这句话的解释。他说，第一个学习是在战争中学习；我们很多同志并不是身经百战的，因此要向战争学习。第二要向马克思列宁学习，学习他们的理论，包括军事理论，是我们军队的基石和支柱；第三还要向敌人学习。敌人不仅经济强大，有着丰富的整体战争经验，其战术思想和军事素养上的历史积淀也很值得我们学习。

彭雪枫司令写过很多书，他曾将自己写的《论游击战》等书赠送给了父亲。之后因为战争，父亲身边仅存的是彭雪枫《论游击战》这本书。再后来，书也在文革中失去了，剩下的仅是他脑海里永远抹不去的“学习、学习再学习”的话音。

下图是彭雪枫师长与林颖阿姨的结婚照：

《一张结婚照想起的事》

1941年9月23日晚上，淮宝县（今江苏省淮安市洪泽县）县委妇女部长林颖阿姨如约来到洪泽湖畔的柏树林。

9月24日，彭雪枫师长与林颖阿姨二人成亲。那天下午，“洞房”里挤满了人，彭师长用自己津贴和稿费买了些糖果、香烟，热情地招待着同志们，当时我的父亲也在场。

父亲当时听得清清楚楚的是，林颖阿姨的要求和彭师长的承诺。林颖阿姨要求结婚后仍回淮宝县委去工作。彭师长承诺同意，表示决不把她调到武装部队里来。当时，父亲就很敬佩林颖阿姨的个性，也敬佩彭雪枫师长的胸怀。

（注，1941年1月6日“皖南事变”后，党中央在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彭雪枫所部改为新四军第四师，彭雪枫为师长。）

这张结婚照是婚后第二天拍摄，第三天照片洗出来的时候，林颖阿姨已回淮宝县去工作了。

看着林颖腼腆的微笑，彭师长十分高兴，也十分珍爱这张照片。征得师长的同意，这张照片洗了不少张，当有老战友来时，就赠送一张。我父亲本人也就保存了这一张。

1944年春，日本鬼子已成了秋后的蚂蚱，但仍在垂死挣扎。为保证太平洋战场的成功，日军既需要保证中国中原地区的稳定，也要保证大陆交通的畅通，为此，鬼子发动了豫湘桂战役。

从三月的河南战役开始，在短短八个多月中，日本鬼子占领河南、湖南、广西、福建等省的大部和贵州的一部，实现了其战略目的。

国民党军损失兵力五十余万，丢掉大小城市146座。为打破日军攻势，同年7月，彭师长挥师进军津浦路西，开赴中原。

此时，林颖已怀上了彭师长的孩子。到了1943夏，父亲根据彭师长的指示，也像彭师长当年只身回河南一样，带了三个同志，直插处于敌后的皖东北地区，依靠地方党组织，去发动群众组织武装，在当地坚持抗日斗争，在抗战结束后，率队归建进入山东野战军的九纵战斗序列。

然而，当年我的母亲杨欣明仍留在新四军四师卫生所工作。她亲历了彭师长牺牲的过程。

下图是我父亲，含泪记下彭雪枫师长为党和人民献身的简历：

《胜利的战斗 逝去的英雄》

我的母亲杨欣明，1939年，彭雪枫的部队路过宿县时，她就参了军，时年16岁。进入了支队卫生所任护士，1942年入党。

母亲常说，1942年是反扫荡最残酷的年月，部队有了伤员，就像《沙家浜》戏中演的一样，由一个卫生员带着一批伤员，住进洪泽湖里，养好了再回部队。

她记得很清楚，1942年，四师有一个连长，是一个很有名的老红军，打穿了肺，打伤了腿，就分散留在津浦路东老乡家里养伤，而部队则去了路西。他肺伤好了，腿还没全好，就要饭到路西来找部队。

部队哪里好找？老红军走了几千里。最后，1943年，在津浦路西听到了枪响。他迎着枪声走过去，正好遇到了彭雪枫警卫排。

老红军归队的情况立刻被报告了彭雪枫，彭师长当即命令：用被子把他裹上，抬来。他被抬到彭师长面前，在担架上首先向彭雪枫敬了一个军礼，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山芋干：彭司令，尝尝，这是我带来的山芋干，一直给你留着的。彭师长上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久久没有放开，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我的母亲自己也负过重伤。一次战斗中她用门板抢运伤员。后面飞来一弹，抬门板的后面的战士中弹倒下，门板连同伤员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造成脊椎骨骨析。她当时就昏倒在地，最后转移到根据地躺了半年。解放后，母亲被评为二等甲级残废。

当年，母亲的脊椎骨骨折虽然好了，但脊椎一直呈斜S弯曲。但是她仍然归队，一直随部队南征北战。

彭师长牺牲那天，她正在师卫生所抢救伤员。

那天，是八里庄战斗。1944年9月，彭雪枫师长、张震参谋长率部来到河南夏邑县太平集日军据点八里庄外。八里庄日军交给顽、伪、土匪“混血儿”李光明支队把守、在两个大小圩子筑有坚固工事。

9月10日早饭后，彭师长骑着白马，带着骑兵通讯班亲自到各团布置任务，22时整，部队发起攻击，战至拂晓，敌人被迫逃跑。这时四师骑兵团杀出，四处追杀敌人。很快，成批的俘虏押下来了，战斗基本结束，师部人员陪着师长走出指挥所，走上战场视察。

这时，大家忽然听到原野里孤零零地传来一声枪响，“叭勾”——是三八大盖？突然间师长倒了下去，大家呼喊着一涌而上，而彭师长只睁了睁眼，嗯了一声，头就歪向了一边。

众人急忙把师长抬到了卫生所，我的母亲亲眼所见，彭师长的胸口有一个很小的枪眼，但这颗罪恶的子弹正好穿过了师长的左胸。经检查，彭师长已经去世了，时年37岁。

彭雪枫师长就这么走了。

四师指战员们发出报仇的呼喊，要杀一万个敌人来给师长偿命！

而当年留下的这张结婚照，则成了彭雪枫师长和林颖阿姨爱情的永恒定格。

我的父亲在1945年元月20日晚，在这张照片的背面，含泪记下了彭雪枫师长因“五卅”惨案而走上革命道路、最后为党和人民献身的简历，并将照片永久珍藏。

（上述摘录王卫华同志撰写“一张从未面世的彭雪枫师长的结婚照”，部分文字略有修改）

下图是我父母亲的合影：

【编者】

10月12日，是新四军成立86周年纪念日。

想说的话太多，想述的事也不少。限于篇幅，只能割舍部分，选其重点。通过梳理记录两位老前辈的往事，让我们一起去感受战火纷飞时期的惊涛骇浪，讴歌新四军的光辉历程。

下图是杨欣明前辈与小女儿小时候的合影：

下图是50年代初杨欣明前辈与吴玲琍小时候的合影（都是享受供给制配发的着装）：

下图是1996年7月，吴晨平（吴起春）老前辈参加纪念长征胜利60周年活动时拍摄：

下图是吴晨平（吴起春）老前辈辞世前，入住上海华东医院时拍摄：

感谢吴玲琍大姐口述和提供翔实的资料；

感谢该文原创作者王卫华先生的记载；

感谢吴安大姐提供的帮助和指教；

感谢任小喜老哥的帮助和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