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我们山区,野猪、黑瞎子都很多。每到秋天它们就频频到田里吃玉米。</p><p class="ql-block"> 说是吃,它也不好好吃呀。一头野兽一晚上吃掉的不一定很多,但会糟蹋一大片。我们山里人形容一种行为,会说就像黑瞎子掰苞米一样。从地这头,一直到地那头,忙活了一个晚上,糟蹋了一大片,手里最后却只有一穗苞米。比如这些年某些领域的教改,年年改,天天忙,人人忙,开头轰轰烈烈,年底悄无声息。多少年下来,啥也没有沉淀下来。瞎折腾一气。</p><p class="ql-block"> 黑瞎子能站立起来,腾出前掌当手使用。黑瞎子用前掌掰下苞米棒子,咬一口,然后夹在腋下,继续去掰苞米。但直立导致其头部供血不足,很快忘记了腋下夹着苞米的事。前行时为了平衡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抬起前掌,腋下的苞米棒子就掉了。这样,边走边掰,边夹边掉。到地头了,始终只有一个苞米棒子在掌里。黑瞎子对于自己瞎折腾一夜的事,也是不记得的。黑熊记忆丢失的事,总会让我固执地认定智力的核心就是记忆力。</p><p class="ql-block"> 看守秋田,减少野猪黑熊践踏玉米的程度。这活儿俗称看野猪。大约八月初开始,生产队就开始在地头搭建看地楼子。每隔一里路,搭建一个。用木头支起来,铺面离地一米多高,铺上干草供值夜人员休息。顶为三角结构,苫上草坡防雨。</p><p class="ql-block"> 看秋还包括白天的看青,看青在于防止人偷地。一般派身体不好的男劳力看青。也很有故事。</p><p class="ql-block"> 1977年7月,我高中毕业直接回到家庭所在的生产队参加劳动。当时除少数生产任务实行计件工分制,多数任务都集中劳动、评定工分,俗称卯子工、大帮哄。大帮哄的一个特点是,不论冬夏雨雪,社员要天天出工。夏天出工时间最长。早上四点就出工,晚上八点才能收工。由于早饭来不及吃,大家就带三餐的饭,到地头吃早饭,晚上收工路上边走边吃晚饭。别管效率如何,反正轰轰烈烈的气势有了。</p><p class="ql-block"> 每个沟趟子要搭建四到七个看地楼子(称作野猪楼子)。一天早上,副队长带着我们七个人去东沟建楼子。东沟就是二十二东沟。沟趟子长,沿沟耕地多。刚进山沟,就有一个人说“这个楼子我看(守)”。我是第一次干这活儿,既不知道白天的活计和晚上活计的关系,也不知道看守哪个楼子会有啥差别。前面六个楼子,都被别人抢着号下了。快到沟趟子最里头时,副队长告诉我,“这个楼子,晚上你看”。</p><p class="ql-block"> 大家一起搭建好了楼子,我照着样子也找了许多干树枝子堆放在边上。又找些干草放在楼子底下。此后直到收完地,我们就开始白天出工、晚上值夜看地了。</p><p class="ql-block"> 收工回家我没吃晚饭。我抓紧时间制作了一个扎枪,还把自行车铃紧固到扎枪杆中部。然后试试打火机,就背上被褥,拿着镰刀、扎枪,带着黑子(自家养的土狗),向东沟走去。</p><p class="ql-block"> 天已经黑了,我在沟口遇到了其他社员,我们乐乐呵呵地边说话边走,很快,大家都到地方了。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单独走最后的一里路。</p><p class="ql-block"> 越是往沟趟子深处走,路也越难走了。沟趟子左侧山坡底部大约30米宽度范围内,坡度小,土质肥,已开垦成耕地,种的是玉米。那时为了粮食产量目标(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我们本地的目标是上纲要),种植计划须由公社批准,不允许随意种植其他作物。</p><p class="ql-block"> 我行走的田间路右侧是沟底湿地,夏天水多水深、泥窝子多酱缸多、杂草杂树密集,无法走人。紧贴地边,湿地与山根结合处,是田间路。但只在春秋冬时节地表干燥,可以走人、行车或通行爬犁。从七月份草长茂盛开始,到九月中旬,根本就不算是路。蒿草高达两米多,密密麻麻地倒向路中间,一脚踩下去就是水坑、泥坑。白天视界好,人们可以在玉米地上边地边的山坡上走。夜里只能走地的下边。</p><p class="ql-block"> 我腋下夹着扎枪,一手拿着电筒,一手用镰刀拨开蒿草,艰难地前行着。本来紧跟着我的黑子,不知道怎么的,没有跟上来。突然,电筒光里一对闪光的眼睛透过蒿草,还有从左边玉米顶端飞扑下来的黑子,让我瞬间呆住了。</p><p class="ql-block"> 那对眼睛距我也就四、五米远,黑子在我和那对眼睛之间,尾巴冲着我,头冲着对面的眼睛,不停地疯狂吠咬。对面的眼睛,极缓慢地向后退着,它也不向黑子和我这边扑,黑子也不向它那里扑。那对眼睛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随着黑子声嘶力竭的吠咬,稳稳地后腿着。大约退后了十多米,那对眼睛消失了,悉悉索索的步伐显得快了,黑子的叫声也不那么声嘶力竭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黑子转过来昂着头在我身边转着、喘着,我也才开始觉得后怕。刚才这是遇到黑瞎子了。狗嗅觉灵敏,黑子先前是循着气味追到山坡上,把黑瞎子追下山来到沟底,黑子飞身扑下来挡在我和黑瞎子之间。我预先准备的扎枪、车铃、镰刀,统统都没有用处了。除了那对眼睛,连黑瞎子的身影,我也没看清楚。后来我再也没拿那个扎枪。</p><p class="ql-block"> 虽然生活在这个有很多大动物的山区,也常听大人们讲述黑瞎子剩、驯养小黑瞎子、掏黑瞎子仓等故事,但此前我还真没有看见过成年的黑熊。大概是在1970年春天,我见过一个叔叔牵着一头小黑熊幼崽,大概有半米长,胖墩墩的,挺可爱的。至于活体野猪,我直到2018年九月份才见过,是在亚布力南沟的一个养殖场里。</p><p class="ql-block"> 我有好多场合,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可能是傻。明明是整个人都木在那里了。这喘口气功夫,就啥事都没有了。 我带着黑子来到看地楼子跟前。第一件最最重要的事,就是点起篝火。我们自小就被告知,所有的动物们都怕火。</p><p class="ql-block"> 我值夜的楼子附近,没有种土豆。不过所有玉米地边上,都种了窝瓜(南瓜)。我借着火光,摘了一个大个的窝瓜,掰了十多穗苞米。首先用木叉挑着烤两穗玉米。这是晚饭。</p><p class="ql-block"> 吃完玉米,火堆里炭火挺旺了。我用扎枪在火堆边上挖一个坑,往里扒拉一些红红的木炭,把窝瓜放到炭火上再拨些炭覆盖上。黑天,加之又是在半山坡上,没有条件包制黄泥,就直接炭火烤制了。晚饭,四穗苞米和一个窝瓜。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美味又填饱了肚子。这不算违规。所有看地的,除了挣夜班的工分,就是可以就地取材吃晚饭和早饭了。</p><p class="ql-block"> 黑子不挑食,跟着吃了几穗苞米,就自觉地趴到楼子底下的干草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白天就在楼子里放了很多青蒿、黄花蒿,能帮助我驱赶一些蚊子。但毕竟这是在野外,蚊子是驱不净的。也许是山野之人命贱,也许是劳作一天极度疲倦了,躺下一觉醒来就天亮了。农村人中流行一种说法,喝酒喝醉了,干活干累了,倒下就睡了。闲人才有精神胡思乱想、睡不着觉呢。</p><p class="ql-block"> 木头火硬,早上起来,昨晚的碳还通红通红的。添加些干柴烤几穗苞米,我和黑子的早饭就解决了。我背起被褥带着黑子下山。</p><p class="ql-block"> 路过来时遇到黑瞎子的地方,我仔细地看了看黑瞎子踩踏的路径和扑倒的玉米。它扑倒了一些。它掉在垄沟里的都是啃了一口的玉米穗子。</p><p class="ql-block"> 黑瞎子或者野猪,不会因为有人看守就不来吃玉米。它们照样吃地,社员照样值夜。值夜的人、值夜人带的狗以及夜间的篝火,会使这些吃货收敛一点而已。</p><p class="ql-block"> 到家放下被褥,去外屋地拿了午饭包袱就去出工了。说来狗也像是知道似的。我出工走,黑子趴在窝里,只是瞅着我摇了摇尾巴,并没有跟着我。</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一个多月时间,我收工就快速准备、及时出发去山上。黑子每天晚上都跟着我。上山的路上,我尽量闹出点动静。虽然黑熊野猪也照旧来吃地里的苞米,但我们再也没有照过面。</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唯一一次值夜看守秋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补记一:</p><p class="ql-block">《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关于发展目标部分内容:</p><p class="ql-block"> 从一九五六年开始,在十二年内,粮食每亩平均年产量,在黄河、秦岭、白龙江、黄河(青海境内)以北地区,由一九五五年的一百五十多斤增加到四百斤;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地区,由一九五五年的二百零八斤增加到五百斤;淮河、秦岭、白龙江以南地区,由一九五五年的四百斤增加到八百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很长时间内一直误认为是四届人大制定的农业发展纲要。经查更早。 七十年代,在黑龙江地区,把农业生产单位(公社、大队、小队)粮食平均单产达到400斤、500斤、800斤,分别称作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p><p class="ql-block">补记二:</p><p class="ql-block">知青,回乡青年</p><p class="ql-block"> 像我这种农村户口的中学毕业生,不叫知青。那个年代,知青专指有城镇户口、高中(含部分初中毕业、高中肄业)毕业,到农村插队,或去兵团、部门或单位青年点就业的青年。来自农村的中学毕业生,回农村就业,就是回乡青年。来自兵团的中学毕业生在兵团就业,也不是知青,他们就是兵团职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