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我上高中

松泉

当萧瑟的清风，越过秦岭高低起伏的层层山脉，到达了群山环抱的吕家坪村的时候，“知了”就停止了此起彼伏的鸣叫。

我是山里比较笨的一个孩子，就像小河旁草丛中的一个小丑石。十三岁那年，在水草公社初中毕业。那是1970年的夏季，文化大革命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大鸣、大放、大字报、大批判的硝烟味儿已经很淡了。

如果想上高中，就要翻过高入云霄的鹘岭，到中村中学。那里离我的家乡有八十里路。

懵懵懂懂的我，由于年龄小，也不长个子，村里人给我定了个“罪名”，说我偷吃了铁，只有现在七八岁的小孩那么高。加上路太远，又没有车坐，就不想上学。母亲倒也没有说什么，父亲说：“我小时候没念到书，所以就是个搬土巴的，多念些书还是好。”

父亲用扁担一头挂了五六十斤重的糊汤面，另一头绑了一床被子，挂了一个漆筒，漆桶里装了些酸菜，还有少量的豆腐丁。准备带着我，步行前往八十里路以外的中村中学上学。

注：我是6岁上学，读三年级的时候，有几个同学不念了，只有两个学生，老师让我们俩上四年级。所以初小读了三年，高小两年，初中两年。6+3+2+2=13 所以13岁初中就毕业了。

天色微明，草草吃过早饭，我就跟着父亲出行了。经流水沟口，前行约二百米，就看见河边的悬崖上有一个大圆洞，洞深约三米多，洞下河边藤架缠绕，清风吹过，仿佛那悠悠的岁月就在藤架上面轻轻地流淌。

从大园洞往前走，不远就进入了峡谷，沿途河道弯弯，水流潺潺，河旁柳树条、不知名的灌木丛散落分布。

但见:

松鼠钻岩洞，危崖垂绿藤，

碧水绕怪石，山岭隐古松。

水缓潜蟹将，潭深游鱼兵，

石山巨斧劈，铁树崖缝生。

途经狮子台、蜡烛山、红岩沟，踏着放炮滚下来的层层乱石板，就上到了鹘岭头。

鹘岭是山阳县最高的三大山脉之一，站在鹘岭头上，居高临下远远地向北望去，看不到一间房屋，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层层山峦，由近及远地在眼底呈现。

拐过一个山包，就看见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拿着扁担、空布袋、空漆桶迎面走了过来，呀！这不是我们村上高中的同学吗？！打完招呼，他们说，我们都到校一周了，回家拿些菜。

鹘岭山顶上有十里平坦的盘山公路，人称“十里碥”，十里碥走完。大概就快有一半的路程了。这里有一个垭壑，父亲说：“马上就要下梅子沟了，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说着便放下担子，从布袋里拿出一块麦面馍，我和父亲就坐在公路旁的石头上，开始吃干粮。



注: 山阳县三大山脉，由北往南分别为流岭、鹘岭、郧岭。

休息了十几分钟，开始下坡。梅子沟很长，从垭豁到银花大河，少说也有十七八里路。我和父亲时而屈膝下坡，时而在蜿蜒而下的公路上行走。

梅子沟陡坡不少，特别是幢旁边那条陡坡，大约有七八十度。就是我们经常在山里爬坡的人，从上面往下走也多多少少有些害怕。因为坡陡，又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攀缘。

这里除了梅子沟口房屋多一些，大部分路段人烟稀少，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可是沿途风景却十分优美。

但见；

沟槽阴风时起，藤架森森，乱石阻道，杨志路过胆颤。幢上人烟偶见，怪树迎风，鹰声凄厉，武松闻之心惊。石头人心情郁闷，一动不动。救命粮精神抖擞，风推叶摇。

盘旋公路偶闻车鸣，如甲壳虫爬坡。只载四吨；星散坡地多种玉米，棒子瘦小，个头没有人高。

注：

1、石头人，就是梅子沟的石人。2、救命粮，也叫火棘，是一种灌木植物。秋冬季上面长了密集的红红的小园果。可以盆栽，具有很高的观赏性。

.梅子沟石人

救命粮（火棘）图片

梅子沟盘山公路

梅子沟石人视频

出了梅子沟口，淌过银花河，沿着湘子店公路，大约五里，就上到了银花垭子。

刚过垭豁，眼前突然明朗、视野辽阔了起来。只见眼底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房屋，从东往西，向很远的地方延伸。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房屋。因为居高临下，看到的房屋画面以房顶为主。

父亲说，“这就是银花街，我们坐这儿歇一会儿吧。”见我好奇，父亲就让我们小坐一会儿看风景。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太阳透过西山的云，将淡淡的黄光洒在了田野、街道、半山腰的公路上，使人心旷神怡。

（好多年以后，听人说，有一个老妖婆，经常在村里偷小孩。一天，当她走到银花垭子时，突然大吃一惊。原来，银花街道的整片房子，就像一把手枪。从此，那老妖婆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休息片刻，又开始赶路。当我和父亲下了关山斜坡，夜幕就降临了。

眼前突然开阔，隐隐约约，看到二里路外的村子里好多房屋。突然间高音喇叭的声音从高空中传了过来。十分震撼，这种声音我第一次听到。父亲说，前面就是中村下湾，我们去找一下席书记。

席书记名叫席中正，四十多岁，在我们水草公社当书记。那时我父亲当过生产队长、大队支书。席书记下乡，经常在我家吃饭。我们走了一天，人困马乏，又没有饭店，想到席书记家讨口饭吃。

顺着公路，绕了二里多路的一个大弯，就到了席书记家。席书记住的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他满脸笑容的把我们迎到家里，拿了个水烟锅，寄给父亲。父亲说，我这里有旱烟锅，他们两个就坐在院子里吸烟聊天。

过了一会儿，饭就拿出来了。席书记说：“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们两个做的饭。”尝了一口，却是煮的油炸饺子和炸红薯块。在那个年代，能吃上这个饭已经是很不错了。可是，我的胃口弱。感到油腻，难以下咽，只好勉强吃了半碗。



中村中学位于土桥村。从这里到中村中学只有二里多路。但是父亲挑了60多斤的担子走了将近80里。我个子小，体力弱，也是十分疲惫。

辞别席书记，走到大路口，父亲说：“我们去找陈祖芳！”祖芳“干老”是我们村里人，当时不到30岁，从部队复员，被调到中村区广播放大站，父亲的意思，是看他那里有没有住处，在那里休歇一晚。

父亲带着我来到区公所，祖芳干老为难的说，“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父亲说：“我们拿的有被子，只要有一块干净的大木板，能躺下就可以了。”祖芳干老就带我们俩到了区公所的会议室，那里有一张很长很宽的桌子。父亲说：“这就好，麻烦你了。”

区公所后面有一个机房，柴油机在那里轰隆隆的发电。院子里、房前房后到处都挂有灯泡。火红的灯光把区公所照的亮堂堂的。我是第一次看到柴油机发电，看到灯泡，就像到了大城市，感到非常新奇。

脱了鞋，和衣躺下，没有褥子，只有一床盖被子。我和父亲就把被子的边缘压在身下。父亲说：“把被子边缘全部压住、压紧，这样就暖和了。”当时虽然感觉身底下硬硬的，但是却不冷。由于劳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注：

1、区公所、相当于现在的镇政府。一个区管七八个公社。山阳县当时的行政划分是九区一镇。

2、陈祖芳后来在西泉公社当了副书记。当时他与我同辈，我们叫他表哥。再后来他却成了我弟弟的岳父。我们那里把弟弟的岳父叫“干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往土桥赶。当到中村中学，进后门的时候，老师和学生们刚上完早操。学校的院子很大，虽然都是平房，但房屋多，学生也非常多，人来人往，有三四百人。有一些学生则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大概心里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还来上高中？

父亲带着我，把行李放到了宿舍，又去找学生厨房。学生厨房门前侧立着放了一个大盆，盆角里倒了些热水。学生们正在用手撩热水往脸上抹，也没有毛巾擦，用手掌在脸上刮两下，这样就算把脸洗了。

等把我安顿好，父亲说：“你在这儿好好学习，自己照顾好自己。”说着，就拿着扁担走了。

后来我回到家，母亲问我：“你父亲走的时候，你咋不送他一段路？”我一脸茫然。现在想起来，觉得我是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对不起父亲之深恩。另外，就是父亲比较严厉，很少和我们兄弟姐妹交流，在我们犯错的时候，他用眼精斜着瞪我们，把我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我到山阳县医院工作，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工作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违反纪律和制度。这大概都与父亲的严厉有关。听医院的梁老师说过，“没有母爱儿痛苦，没有父严不成才。”这句话，应该成为一句名言。

注：

原文的题目为“难忘的高中岁月”。因文章太长，后分为三篇。

第一篇 “父亲送我上高中”。

第二篇 “飘落的高中红叶”。

第三篇 “被风吹散的高中岁月”

本篇是第一篇“父亲送我上高中”

赘言：

我忘记了是听谁说的，“人生在天地之间，要有敬畏之心。”是的！敬畏之心是对我们自己生命的保护。

《论语》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天命”是自然规律，“大人”就是比自己力量大、能力强的上位之人，“圣人之言”就是“四书五经”等圣人说的话。他们不让我们做的事，我们绝对不敢做。

畏大人是从父亲开始的，没有对父亲的敬畏之心，我们就会什么事都敢做，这还得了？

梅子沟盘山公路

梅子沟盘山公路

梅子沟石人

梅子沟盘山公路

梅子沟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