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凝视

云山逸士

是梦幻的天堂, 还是人间的仙境, 或者, 是很多年以来, 一个关于彩云之南记忆的遥远而圣洁的画面? ­

我来了。路的前方,是香格里拉、梅里雪山…

好象是在八百里洞庭宽阔粗砺的荒滩上听到神谕似的，这时的我正驱车走在探寻茶马古道的漫长路途中，灵魂如鸟般飞越时空，雪山就在前方，它是这一刻的证人。有血性的汉子，在云和风的簇拥下变得坚毅而透明。灵魂在与雪山对话的那一刻得到洗礼，纤尘不染而饱满丰盈。 ­

以前数次的彩云之南行，我没有走上梅里雪山之旅。我在白水河边遥望梅里女神，让它的晶莹之水，寒彻我的骨髓。我在甘草坝那条笔直的路上走了无数次，以至它时常走入我的梦境。我听从心灵的召唤，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与神山相对，我更相信缘。 ­

我知道，我该上路了，去那个能让灵魂歇息的地方。 ­

只有心诚的人, 才敢以灵魂对天盟誓, 我做了，因此我来了。 ­

雪山在这一个早晨如此温情。没有云，也没有风。黑色的松树仍是东一棵西一棵地散淡，大自然素净得如同初生一样.... ­

雪山更白了，从上至下，透体洁白，而峰顶则泛着金光。我神色庄严地从各种角度凝视雪山，它那么坦然，没有一丝丝遮掩。

我终于见到了梦中的梅里雪山。洁白、晶莹.纯净、纤尘不染。巨大的草坡铺满厚厚的白雪，高大的云松披挂着厚厚的白雪，而所有白雪的堆砌，造就了面前的雪山，峻美、孤独、圣洁、光芒四射。 ­

蓝得没有一丝云的真正高原的蓝天，包裹了所有的一切。再没有其他的色彩，自然界有时写意到只剩下一种感觉。这正是我要看到的雪域神山。

在一棵倒地的百年老树上坐下。它几十米长的身躯，横亘在这片原始密林之中。我抚摸它皱皱巴巴的树干，就像抚着祖辈们干裂的手背。我不明白，它这么粗壮，这么结实，怎么就可以这样地倒下，又怎么可以就这样等待着化为一片泥土? ­

老树是湿润的，就像有生命的物体那样，轻轻散发着热气。苔藓是鲜嫩的，在无雪的地方绿茸茸地伸出脑袋。这是一个怎样的自然世界，无情又有情，寒冷又温润。 ­

“啪!”一声轻轻的但明晰的响动从半空传来，抬起眼，雪山最为险要的那个断面上，腾起一片雪雾。就像高速摄影那样，白色的物体轻盈地滑落，那是一场小小的雪崩。 ­

你要我凝视你吗？雪山！好的，我们对视。 一切都消失，声、色只有我和你。 ­

我所经历的一切，亦苦亦酸,怀才不遇,陡然升腾于心，就在这时，我的心比雪山还冷峻。然后，就是一声爆裂，就像刚才那样“啪”地一声，所有附加的、丑恶的、不属于我的外壳脱落了。一阵颤栗从心底升起，我的灵魂经历了一次小小的雪崩。有什么比时光更久远，有什么比生命更真实。属于自己的东西，任何人别想夺走，而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拒绝接受。灵魂的每次蜕变，都有一次新的成熟。灵魂的每一次起程，都是上一次行程的终结。 ­

我睁开眼，其实我根本就没闭过，眼含热泪凝视着你。是的，能让我这颗无数次感动，无数次流泪，已疲惫不堪的心，再次飞腾的，只能是你。

于是雪地那方传来了歌声，穿着单薄彩裙的纳西少女，手拉手唱着流传千年的旋律；于是莽林中有了萌动，抖动枝干的云杉，让白雪纷落如轻曼的纱衣；于是雪山有了眼泪，山的低凹处，快速升起了一种悠扬而稀疏的白云。 ­

我站起身来。这时我看清了雪地上小小植物结了冰的尖梢上，挂着一把把羽状的冰刀。我轻轻折断草茎，将那些凌厉却脆弱的刀刃放在我的指尖，它融化了，连水渍都没留下。在我刚刚踏进雪原，我去朝拜我的圣山之时，我没有注意过它们。现在我知道，冰雪的纯净中暗含小小的杀机。可这种薄薄的冰刀，只能伤害更弱小的生命。对于灵魂，只要你有法子让它坚强，它能跨过冷漠而坚硬的大地。 ­

骑着牦牛下山，我会唱那支唱了千年的古歌: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

我永远走不出雪山的凝视，在我与它对视的时候，它给予我的一瞥,成为了永恒….

要听天语，要看云舞，我就回到香格里拉,草滩等待我，雪山等待我，千古不变，这是生死不改的盟约。 ­

不论岁月如磐还是人生如梦，如果需要洗刷灵魂，我会回来。 ­云是新朋，风为老友，将心放飞，与天共舞。 ­

我以我的话为己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