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是我同年入伍的战友,全名侯永亮,山西省介休县兵。</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0年12月底,空2师主要接来两个地方的新兵:一个是我的老家江苏涟水兵,主要分在师部和场站;另一个主要是山西兵,除极个别外,都分在各航空兵团从事机务维修。老侯随着山西兵比我早三两天抵达广东遂溪。开始的几天,我们打地铺睡在遂溪机场大礼堂,几天后搬入位于四团机务大队与独立机务中队驻地之间的大楼。当时,山西的新兵分成两个连,共有351人(343+8)。</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为了尽快完成由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思想和行为的转变,我们进行了政治思想教育、基本军姿军训等为期一个月的军人基础强化养成。新兵连结束后,我们两个连的新兵被分配到机务教导队继续从事机务维修的航空理论学习。</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为歼5机械、军械两个专业被确定在广西田阳进行学习,因此在新兵连结束后,这两个专业的新兵就转战到了田阳。老侯的专业是歼5军械,自然跟去了田阳。由于新兵人多且新兵连时间又短,因此,直到我从遂溪机务教导队毕业分到田阳空5团之前,实际上对老侯并无太多印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从遂溪机务教导队毕业抵达田阳是一个晚上,原本我被分配到机务2中队。但当机务2中队拿到名单后发现,计划要两个仪表员一个电气员,却来了一个仪表两个电气;而机务1中队计划要一个仪表员两个电气员,却来了两个仪表一个电气。于是当场决定名单互换,记得我的老兵何宝亮拿着带有一长长有机玻璃烟嘴的香烟十分超逸的把我领了回去。如果不是如此,我与老侯之间恐怕不会如此的熟络,不会成为如手如足的莫逆之交。因为,田阳的机务教导队已先行结束,老侯在我到达田阳之前就已分到机务1中队的军械分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长着浓浓的眉毛,厚厚的嘴唇,额头上有些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皱纹,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与他接触越长,越感觉他有点像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老侯那样的憨厚,也大概因为此,干部战士不论年长年幼都开始习惯的称之老侯。如果头上扎着一个毛巾,老侯的外表与山陕当地的北方老农别无二致,给人一种淳朴忠厚的印象。</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老侯(侯永亮)</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上学比我多,业务技术也很不错。他最初给我较为清晰的印象是我到五团几个月后的一个飞行日:当天飞行已经结束,机务人员也已做完飞行后的维护,但发现田阳机场上空有一个空飘气球。之后,杨正刚团长使用了我们中队的飞机去打空飘。不过与期望相反,我们即没有听到机炮声,也没有看见空飘气球一翻而下的坠落,直至杨团长返航。因为当时并不知道老团长已击中这个空飘气球,所以,当我为这架飞机再次做第二次飞行后维护时,内心实际上带着忐忑并有些疑问。因为动了机炮,所以这架飞机的军械就不像其他专业一样,不仅要为这架飞机做飞行后检查,甚至要做超出平时机械日的维护内容——因为要彻底保养机炮。也就在那天,我记住了老侯保养机炮时那乐呵呵的卖劲模样,在西斜的阳光映照下,那是一种自豪兴奋、憨厚纯朴来自于内心的灿烂笑容。而这个画面从此永远的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自那时起,我与老侯就由相识慢慢变为相知,不是那种一时的相知,而是成为了一世的友谊。我们经常谈心——当时部队规定的一种增强战友间相互沟通的方式。老侯对我无话不谈,除了向我介绍他老家介休的风土人情外,还向我透露他自己非常私密的话题……。通过聊天,我了解到他虽来自农村,但与其他许多来自农村的战友不太相同:当兵前的一年左右,介休县成立机动连,主要负责介休的治安管理,他被选中,已经吃起了国家饭(皇粮)。所以,从我的认知角度来看,老侯并不十分担心以后其回家的工作出路,那种必须在部队好好干以“跳出农门”的目标在老侯身上也应该不存在。</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空五团是训练团,因为任务紧,所以机务人员很是辛苦。空闲、休息的时间,大家多数是放松放松,打打球、玩玩牌,但老侯像只勤劳的蜜蜂闲不住,直至退伍都一如既往的帮集体、助战友而忙忙碌碌并乐此不疲。</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时,基层部队没有什么公共经费,机务中队的开支是捉襟见肘。于是,各中队便开荒种地,其收获卖掉后,换些微薄的经费收入。荒地很少,老侯好不容易在游泳池与场站招待所之间找到一块由碎石、土坷拉、间或长有灌木的荒地,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种上了甘蔗。浇水、施肥、松土、除草,老侯是一有时间就过去侍弄,甚至是飞行日归来,天都黑了也要过去看看,连续几年的劳苦干的是乐乐呵呵。每年甘蔗成熟卖给田阳糖厂,单价才二三分钱一斤,但就是如此一点一滴的积累,为中队换来了购买收音机、电视机的资金。这中间,老侯绝对是功臣之一。</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时,田阳机场的住宿比较拥挤,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与军械分队共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宿舍。我发现,老侯精力旺盛,利用一切自己可以掌握的时间默默的付出,包括午休时间。在他的眼里,中队的、分队的、战友的……,到处是事、全都是活。公共环境卫生,他积极参与清理;种地用的工具坏了,修理任务他包了;中队的扫帚秃了,就与战友一起到几公里外的洞库附近砍些竹枝回来自己扎扫帚;冬季战友要洗澡,他去帮忙烧炉子;战友洗了被子,总是热心帮忙……。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老侯用他那第一关节特短的大拇指非常灵活帮战友缝缀被子的画面。</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做这一切时,一直非常低调,绝没有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的那种隐匿的个人小心思,也从不期望有所回报。在老侯身上,那私自的功利性不存在,完全发自于内心,是天然秉性的驱使。中队中不止我一人感觉,老侯像个老黄牛:他踏实肯干、任劳任怨、诚实正直。“给予人者多,取与人者寡”的奉献、 “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的品质在老侯身上很纯朴实在的彰显出来。</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的纯朴实在就是他的底色,根底在于坦荡真诚。纯朴实在的人不做任何的伪饰,他不遮不掩地向人坦露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的行为,他的谈吐,他的表达,既不是为了表现,也不是为了掩饰。纯朴实在的人,清澈而透明,可亲又可近,而且可敬。</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在中队与战友的关系还算不错,且工作上认真负责无可挑剔。不过我的性格偏内向,遇事耿直,不喜拐弯抹角,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有战友对此在意。1975年我入党时,支部大会很顺利的全票通过。只不过,我事后才知道,老侯为我入党的事,之前找了几乎全中队的战友谈心,询问战友对我的入党意见……。待我知晓老侯为我入党奔波的这一切时,我的心中被深深地触动了。唉,老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也有短处,他的运动细胞欠缺,偶尔打球,那笨拙的动作常常让人忍俊不禁。不过老侯脾气好,不记得他曾生过气。每当有人笑谈他的短处,他便紧紧搂住且并不打算就此做出改变,短处就像是他的宠物一般,在老侯憨厚的嘿嘿一笑之间即化解了一切。笃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心思澄净并无杂念,应该是老侯自小耳濡目染养成的吧。</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5团机务大队田阳驻地篮球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与老侯不同,我喜欢运动,老侯在不知疲倦的做这做那时,我可能就在球场。一次休息日打篮球,我突破上篮,老侯分队的一个新兵在我三步上篮起跳后,在我背后用手将全身重量死死压住我的右肩。眼看我要被从空中拉倒仰面摔下,但我迅速将右肩放松向下一沉,紧接着身体晃动,很侥幸的摆脱了那势大力沉经常搬动大炮的手。结果,我没事,而那个新兵由于没了我身体的支撑,在我身后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手被搓伤,去卫生队后被留观。虽然,在场打球的其他战友都认为这个新兵的犯规动作太危险,是自取其祸。但该兵在其军械分队的战友前来探望时却避重就轻、含糊混沌的描述过程,让他人感觉是我造成了他手臂骨折。老侯当即回来找到我,并批评我不该如此,并要我到卫生队探望这个新兵。可能与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我虽懂点人情,但却缺乏世故,得知这个新兵在夸大病情且颠倒黑白时我心里非常生气,执拗着不愿动身。不过最终,我经不住老侯当时像个老哥的说服,与老侯一起去看了新兵。此举立竿见影,使得对我的一些议论就此烟消云散。而那个新兵也只在卫生队留观两日便返回中队继续工作了。当战友得知该新兵的真实伤势和此事发生的原因真相后,议论的对象便转移了。不过,老侯对待此事的态度和处理此事的方式,让我学会了做人要大度,适当的示弱,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病了,偏头疼。不知道是不是老侯总不睡午觉的原因,也或许是太操劳忙碌了。老侯的病说大不大,能够忍受,但总有不舒服的感觉。可又说小不小,田阳机场的卫生队也束手无策。老侯跑来告诉我时,我自然也不知所措,只能建议他让田阳机场卫生队转到桂林空军医院治疗。临走时,我将家里的住址告诉了老侯,让他出院后到我家住上几天。我妈妈知道老侯偏头痛后,到处打听偏方,听说天麻可治偏头痛,便费了很大的劲托人买了一些四川天麻,嘱咐老侯服用。在我家只住了几天的老侯,就同样给我妈妈留下深刻的印象:老侯真是纯朴、实在、厚道的一个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6年,我们的一个战友复员了,他也是老侯的介休老乡。几个月后,机务大队才发现这个战友借款六十元,复员时没有清账就离开了。那时候,我们入伍时一个月也就六元津贴,后来虽然涨到每月十五元,但五六十元需省吃俭用很长时间才能存够,所以这是笔蛮大的款项。老侯与我谈起此事时,一直在遗憾的唉声叹气。正直无私的老侯认为绝对不该如此,如果有困难,可以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帮帮,但千万不要贪图占据国家的便宜。我也替那个战友惋惜,这个战友在部队的表现一直很好,但最后留给部队及战友们的这个印记却如此醒目,以至于之前的所有努力尽被覆盖。通过这件事,老侯在我心里更为深刻,他那慎终如始的理念最为朴素:人穷不能志短,绝不能贪小失大,惜指失掌。</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我与老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7年初老侯复原回家,我则调入广空桂林航修厂。那时,都还年轻,恐怕我俩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分开,就再没见面。</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仍然通信,老侯来信告诉我他原来的身份已经落实,被安排到了专做外贸出口瓷的介休洪山陶瓷厂,并已经结婚。听到这些消息,我是由衷的替他高兴,我妈妈也买了几块布料寄给了老侯表示祝贺。第二年,老侯来信告诉我他有了一个男孩。当时各种商品的供应仍非常紧张,很多物质用票也不好买。我设法买了白糖、红糖各几斤,以及一斤葡萄糖粉,托战友回介休探亲时给老侯带去。但没想到的是,老侯托战友返回部队时帮我带回整整一大箱的出口瓷器,其中有三个定制的瓷杯分别写上了我父亲、母亲、我的姓名,也真难为他记得。而这些瓷器在我家一直用到现在。</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我也从部队回到地方,见到过去的一些同学上了大学。对比之下,深感自己的知识水平太差,便从中学的数理化开始自学。期间则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老侯保持着联系。考学后,我全身心放在学习上,与老侯的联系暂停。毕业后,我才继续拾笔联系老侯,连续写去几封信,却没有想到去信如石沉大海。最后的一封信,还不可思议的被退了回来,退签上居然是查无此人!怎么可能查无此人?!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我与老侯彻底断了联系。</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再后来,全国的国企改制,到处是工人下岗。我猜想老侯在这个环境下,日子过的肯定艰难。我想帮帮他,虽然我的工资也不多,但老侯肯定更难。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联系到老侯,干着急有钱也寄不出去。</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为此,我跟单位请求,如果有去山西方向的闲差,能不能安排我去。我打算到山西去看看那些同年当兵的战友,特别是要找找老侯。不过一直干到退休,我都未能如愿。</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退休后,山西的战友张锚来南宁办事,聊起来后我问老侯的情况,战友的回复让我震惊:老侯已经走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分到洪山陶瓷厂后,对待工作是一如既往的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以不怕苦、能吃苦的牛劲牛力得到了群众和上级的认可,转为了国家干部。但后来,老侯因为超生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罚,离开了洪山陶瓷厂。不愿向命运屈服的老侯深知还有家庭需要他自己的努力,便到处寻找工作。最后一份工作是烧锅炉,没想到在一天夜班时,老侯一头倒在了工位上,等人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走了!就这样令人痛惜的走了!我们因为相识,变为相知;因为相知,所以相惜。只不过,“相惜”的“相”,词义已经因老侯的离去由双转单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侯具体那年走的,战友没有细说,猜想应该不大,只有四十多吧。</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为同年的山西兵与我朝夕相处,一起从新兵连到机务教导队,再到部队,我与山西兵之间那种特殊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江苏涟水我老家的那些兵。而既是战友,又是朋友,有时又像个老哥的老侯,还是与我相互间通过信的山西兵。他的离去让我非常难受……</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多年之后,我与我们的老领导联系时,询问老领导还记得侯永亮老侯吗,老领导脱口而出:“记得,怎么不记得?他是一个好人、好同志!” 当我告知老领导老侯的情况时,老领导百感交集,一直喃喃说:很好的同志……</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为什么老侯没有提干呢?”我问。</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领导:“提干要综合考虑,侯永亮讲话欠缺一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哦,也的确,老侯憨厚纯朴,所以不是那么的能说会道——这大概是老侯的另一弱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间太瘦,指缝太宽。我们入伍时朝如青丝,现在却暮已成雪。而老侯过早的离去,鬓发都未来得及如霜似雪,让人唏嘘不已。尽管如此,老侯,我想告诉你,不管我们的人生之路是匆匆如飞也好,徐徐而行也罢,我们的友情早已镌骨铭心于彼此了。</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写于2023年9月30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制作于2023年10月3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