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盛开，秋露渐微

方馨伟爱

桂花在中国十大名花中排名第九，是李渔所说的月中之树，天上之香。桂花之味清可绝尘，幽香沁远，令人闻之，便心生欢喜。可入香、入馔、入茶、入酒，端得是“独占三秋压众芳”。

真的没有比秋天更适合吟风弄月、赏花对酒的了。八月桂花遍地开，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一场花事又如期而至。

桂花有很多别称：木樨、木犀、九里香。因其香清雅高洁，被称为“仙客”。又因黄花如粟，得了“金粟”之名。再者花开于秋，旧说秋之神主西方，因此也被称为“西香”或“秋香”。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

桂花在中国至少有2500年以上的栽培史。《山海经》中提到的招摇之山和皋涂之山，均多桂木。《吕氏春秋》中也说：“物之美者，招摇之桂。”这馥郁十里的香气，让古人赋予了桂花更多的偏爱。

自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桂花都是名贵的花卉。《西京杂记》中记载，汉武帝初修上林苑，群臣献名果异树奇花两千余种，其中有桂十株。公元前111年，武帝破南越，又在上林苑中兴建扶荔宫，广植异木，其中有桂一百株。

“桂出合浦，生必以高山之巅，冬夏常青，其类自为林，间无杂树。”——晋·嵇含《南方草木状》

唐代冯贽撰写的杂书《南部烟花记》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逸事，说陈后主为爱妃张丽华造“桂宫”于庭院，植桂一株，树下置药杵臼，并使张妃驯养白兔，时独步于中，谓之月宫。说明当时已经有了嫦娥、月宫、桂树相关的传说。

与汉武帝有一拼的是唐相李德裕，也是顶级的园艺玩家。他广集桂树名种，如钟山之月桂，曲阿之山桂，永嘉之紫桂，剡溪之红桂，引种到洛阳郊外的私人别墅中。

唐代文人引种桂花蔚然成风，白居易曾将杭州天竺寺的桂子带到苏州城中种植，柳宗元也从湖南衡阳，移了十余株桂花栽植到零陵。

而桂花真正在民间栽培则始于宋代，昌盛于明初。中国历史上的五大桂花产区也均在此期间形成。分别是湖北咸宁、四川新都、广西桂林、江苏吴县，还有浙江杭州。《咸淳临安志》中曾有这样的记载：“桂，满觉陇独盛。”杭州满觉陇早在宋代就是赏桂胜地，妥妥的千年风流。

现代园林因循古例，桂花或散植，寓意“金贵满堂”；或对植，取“两桂当庭”“双桂留芳”之意；或与玉兰、海棠、牡丹同植，喻玉、堂、富、贵之吉音。常见的栽培品种有波叶金桂、朱砂丹桂、硬叶丹桂、早银桂、杭州黄、四季桂、佛顶珠、日香桂等。

桂子月中落，八月赏秋香

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唐伯虎对出了一个绝对：“八目共赏，赏花赏月赏秋香”。历史上，唐寅还真写过这句诗：“孤舟寒夜渡长江，赏花赏月赏秋香”。

笔者检索后发现，《全唐诗》收录的5.7万首唐诗中，写桂花的有1330首。《全宋诗》的29万首宋诗中，写桂花的有2944首。《全宋词》收录的2万首宋词中，写桂花的有644首。中国人对桂花的欣赏，在诗海钩沉里可见一斑。

桂花开时，恰逢中秋，秋节既至，自少不了望月思秋的佳句。如唐代诗人王建的《十五夜望月》：“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又有明代才子文征明的《念奴娇·中秋对月》，劈头就是“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桂花适合种在庭院。宋代毛滂《桂花歌》中的“玉阶桂影秋绰约”，是在玉色的台阶前植桂。元代倪瓒《桂花》诗中所写的“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是将桂花种在窗前。

“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胜绝，君听说。是他来处别。试看仙衣犹带，金庭露、玉阶月。”——谢懋《霜天晓角·桂花》

桂花也适合生长在野外，在幽静的山谷中簇簇开放，另有一番情致。王维写“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刘长卿遥写“林下昼焚香，桂花同寂寂。”姜白石则借折桂表达思念：“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故人隔秋水，一望一回颦。”

而山寺寻幽，夜闻桂子，又是多少文人心中的雅事。皮日休夜宿天竺寺，“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白居易最忆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宋之问也在灵隐寺，写下了“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桂花拥有着太多的拥趸，吕声之赞美桂花“独占三秋压众芳”，李清照说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杨万里甚至一口气写下了106首咏桂诗，“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这种句子简单直白，表达了一个桂花爱好者的心意。

蜜糖煎桂花，香甜入馔羹

以花入馔，留香齿颊。江南地区上品的桂花是金桂，香气中带有丝丝甜韵，可以为饮食平添一缕甜香。

经过干制后的桂花，色味俱佳，可以久藏，用来佐藕粉、酸梅汤、秋梨膏之类最佳。明代宋诩就记录了桂花的清水炙燥法，看起来很是高级。

“水木樨：半含桂花摘采甚结，入绢囊，置清水中，烦揉去苦，重压令干，叠入瓷罐，竹箬覆掩之，遂以长篾重重侧围箬上，篾心留通一穴，㵼清水满渍，须每日易，水永不蔫烂，炙燥能久藏。”——明·宋诩《竹屿山房杂部》

而在嗜甜的江浙人眼中，封存了秋味的桂花糖露，也就是蜜煎的糖桂花，更令人魂牵梦绕。糖桂花会穿越苏州的一年四季，用丝丝蜜意抚慰凡人心。

糖桂花有两种制法。古法略复杂，需要将鲜桂花置于大缸，以梅卤浸泡上半月，再取出桂花，漂洗盐分，晾干，拌上白糖，反复揉搓至黄褐色。家常一些的做法，是将晾至半干的桂花加少许盐腌制，挤干水分后放入玻璃瓶中，撒一层桂花，撒一层糖，密封起来，直到呈现出蜜糖色。

糖桂花可以搭配各种甜食甜汤，如苏州人挚爱的湖鲜鸡头米，加一勺桂花糖露，可以让原本素淡的鸡头米变得香香甜甜。还有桂花栗子羹、桂花糖芋艿、桂花赤豆汤……所有平平无奇的小吃，都因为桂花而温暖起来。

而桂花糖藕，更是绕不过去的江南秋味。选用中秋后的粗孔湖藕，切开一头藕节，灌入浸泡过的白糯米，用牙签将藕盖封好，入深锅，添清水，下冰糖红糖，旺火煮熟。撒入干桂花再煮少许，关火后让藕浸泡在糖水里，自然冷却，浸渍过夜。第二日取出，切片装盘，浇上几勺桂花糖露，简直是人间美味。

广寒桂花糕，香馅裹胡桃

桂花与糕点也是绝配，单是一个桂花糕，就有无数做法。如上海的水晶桂花糕、崇明的桂花印糕、温州的白糖猪油桂花糕、南通的石港桂花窨糕、宁波的桂花水塔糕、广东的椰汁桂花糕等等，数不胜数，各有风味。

桂花糕古已有之，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提到的一种桂花糕，取名“广寒糕”，应了“广寒高中”之意，每到科举之年，放榜前夕，士子的亲友们都会相互赠送，意喻“蟾宫折桂步步高”。

“采桂英去青蒂，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炊作糕，大比岁，士友咸作饼子相馈，取“广寒高甲”之谶……可谓此花之趣也。”——南宋·林洪《山家清供》

唐代则流行一种“香茶木樨饼”，将茶粉与桂花掺在一起做饼，据说含着可以使人口气清新，吐气如兰。

若以桂花作馅，包裹成汤圆，也是一道散发着芬芳的小点心。清代诗人符曾所写的《上元竹枝词》，就是提到了用桂花和核桃做的圆子：“清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想想就很好吃。

桂花窨龙井，木樨天香汤

桂花窨龙井，木樨天香汤，每当桂花盛放，就是窨制桂花龙井的好时节。龙井本是春息，桂花则是秋味，一春一秋，一茶一花，各自得历经半年之久，才能有一场完美的邂逅。

花茶、花汤、花饮，一直是文人的风雅之道，也是养生之法。制作花茶，并不是将二者混合搅拌这么简单，因二者温度、水分不同，需要花点心思，才能使二者香气充分融合、释放。

宋代文人赵希鹄在《调燮类编》中记载了窨制花茶的心得：“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香气全者”，花和茶的比例则是“花多则太香，花少则欠香”。

文章中以桂花举例，在处理干净桂花枝蒂及尘垢虫蚁后，用一层花一层茶这样堆叠至瓷罐满，而后，“纸箬扎固入锅，隔罐汤煮，取出待冷，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这种茶引花香的法子可使茶香、花香融为一体。

“加入木樨花，须去其枝蒂及尘垢虫蚁。用瓷罐，一层花，一层茶，投间至满，纸箬絷固，入锅，重汤煮之，取出，待冷，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明·高濂《遵生八笺》 除了窨茶，还有各种桂花茶的变种。《金瓶梅》中就记载了木樨芝麻熏笋泡茶、八宝青豆木樨泡茶、木樨金灯茶等各式桂花茶饮。

明代美食达人宋诩在所著的《竹屿山房杂部》中，还描述了“天香汤”的制法：“桂花半含者，摘下择去蔕，取河水同炒，盐少许……以数朵置蜜汤中。”更精致的，还要加入甘草，并捣碎两三颗霜打过的梅子。如若只有花香，就略显单调，而富有咸、酸、甜多种滋味层次的，才能称为“天香汤”。

桂花冬酿酒，花露酌桂浆，日常饮食无外乎饭菜茶酒，桂花与酒，早在先秦时期便已结缘。彼时古人做的桂花酒，又称“桂浆”。屈子《九歌》中多次提到了桂花酒，如“援北斗兮酌桂浆”“奠桂酒兮椒浆”。表明当时就有用桂花酿酒的习俗，并且桂酒会被用于祭祀神灵。

从汉代到唐宋，桂酒广受追捧，成为了高级宴饮用酒，甚至用来招待八方之神。《汉书．礼乐志》上说“尊桂酒，宾八乡”。汉朝人认为桂为百药之长，“饮之寿千岁”。在用桂酒祭祀完神明后，晚辈会向长辈敬用桂花酒，象征着延年益寿。

明清时期，花酒的饮用更为普遍。清代蒸馏工艺成熟，酿制的粮食烧酒性烈味香，如高粱烧，麦米糟烧，而以各种植物掺入者统称为药烧，又可名露。据《清稗类钞》记载，京师酒肆的药酒店极为特别，其中就有“桂花露”，烈酒里融入了桂花香。

有桂花的地方就有桂花酒。在黄酒之乡绍兴，桂花自然不会缺席。将干桂花用水稍稍煮开，过滤后加入黄酒，再滚一次；慵懒些，就直接把桂花透入黄酒中浸泡即可。

苏州人则将冬酿的米酒与桂花同饮，甚至与桂花同酿，色泽金黄、微醺甘甜，透着桂花的幽幽香气。桂花冬酿酒通常只有两三度，喝上十碗八碗也不会醉。在当地也叫“冬阳酒”，是老苏州特有的味道。

若不想辜负这一场花事，便趁着桂花盛放，或是折花枝插在瓶中清供，或是用小炉熏“芗林秋露”，或是焚一支桂花制的“木樨沉”。至于吃桂花糕、饮桂花酒、喝桂花茶，更是多多宜善。再不济，也要在秋日的午后，点一杯热气腾腾的桂花拿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