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历史湮没的能工巧匠——记橡皮砻谷机的发明者施金川

方木

引 言

他是我的爷爷，可我从没见过他，只有他留下的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

他是我的骄傲，尽管当初听到他的事迹，我还在孩童懵懂之年。可随着年岁的增加，那种感觉愈加浓厚。

尚记得，父亲在讲述他的故事时，眼睛不时闪动着晶芒，语气时而激奋，时而忧伤。

特别是，当我参军入伍即将步入军营时，父亲再一次讲述他的故事。当讲到他和奶奶遭难的情节，父亲的眼睛又红了，一再告诫我，不忘家仇国恨，保家卫疆，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

如今再次看到父亲的遗稿，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于是搜集资料，整理编辑了这篇美篇。

我想把它作为传家宝，作为激励篇，昭示后人，传扬广大！

　　

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我们无锡的粮食加工业发生了一件大事。

之前稻谷加工成糙米采用的手工牵砻或牛力及电力传动木砻的砻谷方法，被全机械化的橡皮砻方法所替代，从而使稻谷加工的全过程完全实现了机械化生产，生产效率得到了成倍增长。

　　

在那个时期，大米的生产方式是先用木砻将稻谷加工成糙米，然后再用碾米机碾成白米。

所谓木砻，就是将质地硬而有柔性的木头加工成磨盘一样的东西，上下两爿，都有槽口，装有牵手，转动摩擦，使稻谷脱去外壳成为糙米，而脱下的壳就叫砻糠。

每逢稻子收割季节，总有许多砻谷师傅背了木砻到农村打谷场，用手工方式帮助农民把稻谷加工成糙米，然后到米市去出售。

也有农民直接将稻谷售给米商，在设有牛力或电力传动的大型木砻的堆栈内加工稻谷，这就是砻坊。

　　堆栈内设有米厂，将木砻加工后的糙米再用碾米机加工成白米，这就是稻米加工的全过程。

那个年代，碾米机已经机械化了，而糙米的加工却还是手工的木砻方式。由于橡皮砻的发明，使稻米加工的两道工序都实现了机械化。

这个发明成果震动了米业，也引起了国际上产米国，如日本、越南（当时叫安南）等国家所重视。

那么，发明橡皮砻谷机（俗称橡皮砻）的人是谁呢？

一般人都认为橡皮砻是无锡荣鑫铁工厂发明的，因为他们有专利。但也有人把这个发明人说成是无锡庆丰纱厂的一个机工老师傅，根据棉花脱籽加工用的轧花机的原理而创造的。

这是个很大的笑话。因为棉花和稻谷的性质不同，轧花机的原理根本用不到稻米加工上。

那么，橡皮砻到底是谁发明的呢？原来，发明者确实是一个机工。他就是大运河畔蓉湖庄无锡益源堆栈的老轨师傅（对有本领机工的尊称），名字叫施金川。

　　

施金川，一八八九年出生，一九三八年去世，仅活了四十九岁。但他的一生中，的确有许多事迹值得称赞。

他出生于无锡北乡严家桥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七岁就死了父亲，十四岁死了母亲，留下他兄妹三人。施金川是老大，带了弟妹，树上摘皮虫，河中摸蛳螺，艰难度日。

由于他天资聪明，为人诚实，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被当地乡绅、地主唐保谦看中。先当茧行小伙计，后到唐氏食厅，做过小饭工。后来又去学木匠，同时也兼做一些杂役。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无锡的地主乡绅纷纷投资工商业，以求资本有所出路。

唐保谦也和当地乡绅蔡兼三等人集资，购下了原德商经营的九丰面粉厂，并且还集资创办了庆丰纱厂和开设了益源堆栈。

由于施金川很聪明，唐保谦就把他带到城里，先安排在九丰面粉厂学技艺。

当时九丰面粉厂有一条德国人留下的汽油船，但已经损坏。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当时的无锡还很少有汽油船。所以唐保谦很想修好它作为自己的代步工具，于是就请了上海一个专修外国机器的机匠来修理，并派施金川做为助手。

　　

那机匠将船拆了装，装了拆，折腾了十多天仍摸不到要领，就甩手走了。施金川由于当助手，看到了拆装关键就默默记在了心里。

等机匠走后，他就拿起了工具，仔细拆装摸索，研究每个零件的作用。终于，他找到了毛病的关键，修好了汽油船。

当汽油船发出的轰鸣声震动了九丰面粉厂，执事的账房先生问清原因后，连忙用电话告诉了老板唐保谦。

唐得知施金川修好了汽油船顿时惊喜万分，马上叫施金川在蓉湖庄旁的惠山浜里学开汽油船。

因此，施金川一度曾当过唐保谦的汽油船驾驶员，往来于无锡各河道上。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期，随着无锡米市的发展，栈业也大大兴起。沿大运河两岸形成了河北面为米市，河南面为堆栈的局面。

为了便于竞争，堆栈内设有砻坊和米厂，加工稻谷和糙米。堆栈内的砻坊仍沿用木砻，不过是放大一些，并用牛力传动来代替手工传动。也有先进一些的，则以电力来传动木砻，但仍脱不开原始的木砻加工范畴。

益源堆栈也不例外，在堆栈内开设了米厂与砻坊（先用牛力，后改用电力）。

由于施金川对电动机和粮食机械有基础，所以唐保谦就将他调到益源米厂当老轨，并兼管掌握大米成色的看白师傅。

　　

施金川来到米厂后，看到砻谷跟不上碾米要求，就想着用机械来替代木砻。

由于他在九丰面粉厂学过手艺，想到麦子去壳有刷麦机，何不将这原理应用于稻谷加工？于是他将想法告诉好友——荣鑫铁工厂的老板诸炳荣听。

诸很赞同，便按施金川的构思制成了雏形机器，让施金川在益源米厂内试验。

可稻谷紧裹，不象麦壳松附，机械内装什么来脱去稻谷外壳呢？

开始，施金川没有摆脱木砻的影响。他先在机器内装了一对木滚筒，希望稻谷通过时被轧去外壳。结果木裂米碎，试验没有成功。

于是他又在木滚筒上盘了钢丝，结果还是没有成功。之后经过许多次试验，甚至用石滚筒都一一失败了。

正在犯难之际，施金川偶尔看到有位堆栈的搬运工，穿了一双胶鞋踩在稻谷上，稻壳脱下而米粒不碎，从而得到了启发。他就到黄包车房去收集旧外胎，然后盘在木筒上。试验果然如其所愿，取得了成功。

　　

于是，他就到上海大中华橡胶厂去定做了一双橡皮滚筒，利用它们之间的快慢速度，碾去稻谷外壳。同时，在机器上装上风箱吸风，把砻糠吸到另外一间仓内，糙米因粒重在出口处漏下。

这样，完整的橡皮砻就发明成功了。

由于碾米机、橡皮砻的相继问世，大米加工完全摆脱了原始手工业的手砻、臼樁、石碾方法而全部被机械化替代。

更由于橡皮砻利用了风箱吸风，风管输送，使砻糠和米粒分离，也革去了用木风车扇米，使米糠分离的传统手工方式。

　　

这是一次生产革命，大米加工全部实现机械化，生产效力成倍上翻。

许多米厂争相效仿，相继添置了这种机械来代替老式木砻，并纷纷邀请施金川去安装排车。

无锡的锡丰、泰丰、宝兴、源兴等米厂也请施金川当顾问，或请他派徒弟去管理机械。

荣鑫铁工厂在施金川发明的基础上将部件合理的改进，如把传动轴承加大，将原用的ó1K1F1509型号改用1308等，并报请了专利。

橡皮砻的销售很快扩大，甚至远到广西和安南（越南）。施金川也随着这些机械的推广，带了徒弟外出安装排车，足迹到过常熟、苏州、湖州、广西和安南。

　　

荣鑫铁工厂因此获得了大量的利润，为了酬谢施金川，除将那台试验用的橡皮砻送给他作为股份加入益源堆栈米厂，还送给他一笔丰厚的酬金。

于是，施金川就在前龙船浜盖了一栋二开间二造进深的楼房。

由此可见，施金川是橡皮砻的发明者，益源米厂是第一家使用橡皮砻的工厂。

橡皮砻发明以后，施金川因将橡皮砻作股投资于益源米厂，也有了一些资本。于是，他就想集资筹建加工小粉的磨面作坊，并设想将这些依靠手工作业的加工方式改为机器生产。

可事与愿违，他因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

　　

一九三七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同年八月十三日爆发了上海战役。敌机对邻近的无锡城狂轰滥炸，火车站、庆丰纱厂、富源米厂都遭到了轰炸。

这年十月份，施金川就携带全家雇船去无锡西乡胡埭镇西村逃难。虽人在乡下，他却心挂城里，天天打听局势情况。

无锡沦陷后，日寇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无锡城里大火熊熊，浓烟滚滚，像一条黑龙在天空上下翻滚。

施金川站在田埂上，看到浓烟起处正在老家附近，不免忧心忡忡，担心家业被毁。

待局势稍稍平定，逃难的人群开始陆续返家。他就不顾病重，租了船返回城里。

谁知船开到北塘双河尖的惠龙桥口时，正好遇到日本鬼子检查。前后两艘船都放过去了，偏偏找上中间他乘的这艘。

上船搜查的日本鬼子凶神恶煞，发现施金川盖了被子躺在船舱里，硬说他是患了伤寒要传染的，二话不说就把他扔到了河里。

　　

其时正当阴历十二月，天寒地冻河水刺骨。可怜施金川沉浮在水里，呛够了冰冷的河水。在他妻子再三哀求和忍辱中，总算被船工救上了岸。

回家后，施金川气愤交加，病情加重，不到半个月就饮恨身亡了。

留下寡妻和五个年幼的子女难以度日，不得不将当初作为资本的、无锡第一台橡皮砻当作废铁卖给了惠农桥堍的瑞鑫铁工厂。

这台本该在博物馆陈列的首台橡皮砻，也随着他的去世而消失了。

　　

施金川去世时年仅四十九岁，他的事迹一直被湮没。

邑人黄厚基老先生早年曾在益源堆栈供职，后来到无锡市政协搞文史工作，曾在撰写的唐氏发展史中有一段小掌故提及了施金川。

说是有一次老板唐星海到益源堆栈巡视，发现国外进口的机器箱子被打开，机器都拆开了，甚怒。后来，当他得知是施金川所为，就放心了。

因为他知道施金川有个习惯，凡新来的设备一定要拆装一遍，弄懂原理，然后装车。

文中虽写的是唐星海重视人才，但也反映了施金川的钻研精神。

厚基老先生还撰写过一篇《能工巧匠施金川》，文中也提到施发明了橡皮砻。

　　

由于橡皮砻的发明，使大米加工摆脱了手工作业，走上了机械化生产道路。日本国就在这个基础上，将两种机器联合起来，制成了联合加工机，一直沿袭到现代。

即使到了八十年代，它所产的联合机，仍是延用了一对橡皮滚筒，脱离不开橡皮砻的原理。

呜呼！一代名匠如能泉下有知，还不嗟叹自己的创造被湮耳。

为人类作出了贡献，而自己却默默无闻……

(根据盲叟施展的遗稿整理，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