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吃货的动物

窄船人

因为嗜吃，众生灵向上帝要了嘴巴。嘴巴不但是进食工具，还是乞食工具。为了要口吃的，婴儿靠哭猪靠叫，鸟靠打口哨；音声有所不足，于是手舞之，足蹈之，尾巴摇摆之。再细观察，会发现动物们开发出的乞食和进食的方式丰富有趣得多。

马乞食最有礼貌，见人经过，就用一只前蹄刨击地面，把那儿清理干净，一边鼻子里还会哕哕地发出声音，好像是软语商量，说：桌子都擦干净了，上饭吧。坐在餐桌前等饭的小孩子如果这么做，大人怕是也要爱心爆发吧？和它类似的是鸭子，见你端食物出来，呷呷乱叫，并不停地点头，朝向地面一个特定的地方，好像在说“放这里放这里……”一群鸭子围在你前面，大家一个劲儿朝你脚下点头，会让你觉得像是一群喊冤的小民拦住了清官，你又于心何忍？

猫乞食，靠献媚功夫，嘴里一边呼噜呼噜喘着，身体一边在你身上慢慢的蹭着，眼睛望着你，象是要滴出水来，让你的骨头都酥掉才好。羊乞食最直接，脸孔朝着你干扯着嗓子叫，像是憨直的妹子：“我要你稀罕我！”牛是最没有技巧的，伸着脸安静地看着你，瞳仁深黑，鼻头湿润，像一种憨爷们儿。而偏偏这种敦厚最使人破防。

　　进食又有另一番场面。

猪进食很下作，或者也可以说吞得豪迈大气，尤其是几头猪在共产主义大食堂般的食槽上抢食。力壮的猪占了极大的空间，从容进食。而瘦弱者把自己挤扁了到处钻营，每当占上一嘴之地，立刻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嘴吃上个七八嘴，有时情急，干脆整个猪都冲进槽里，恨不得把整槽食都占了。它吃不几口，就会被壮猪一嘴顶走，于是又要半天才能再找到一个空隙挤进去。所以我们理解了它为什么每次抢到食都是一副无赖相，也理解了原来能够“吃不了兜着走”竟也是种幸福。只是不明白，瘦弱的猪是因为本性无赖才遭排挤从而变瘦弱的，还是因为它们瘦弱而变无赖的？

　　狗进食则显出境界差别来。没见过世面的狗，好像永远都在向人要吃的。也许人的举手抬足每一个动作都会使它产生丰富联想并刺激它的唾液腺。而一旦有好吃的从天而降，它一般会在0.01秒内吃光，然后眼神儿并无瞬间间断地继续跟着人的动作，以便继续争取第二块好吃的。让你觉得那口好吃的不经咂味儿就进了狗肚子格外可惜。见过世面的狗，极其挑食，哪怕只吃到鼻头儿大一块肉，那今天也会再不吃任何级别低于该肉的吃的，哪怕它有多饿，哪怕食物有多香。真真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贵气和傻气。

　　狗会藏食，如果它吃饱了，或者得到难得美味，狗常会叼起食物就跑。它会把你丢给它的食物找个地方埋起来。先用前爪刨坑儿，然后郑重放好食物，最后鼻子去地上拱起一些土盖在食物上面，弄脏了也在所不惜。哪怕它鼻子再短，不管地上有没有土，它也要去地上拱半天，作完刨拱埋的全套动作。鼻子短的狗，埋完之后一嘴的土，如同拱墙根的猪。在饿的时候，它常常跑到一个地方发奋刨土，找出这些藏起来的食物吃。这叫做“备战备荒”。广积粮，缓称王，诚自然界万世不易之法。但是我发现有好多被它藏起的食物它没再动，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没来得及光顾。它会甄别，给它一块它不太想吃的食物，它先不吃，放在一个地方看着，如果得到更好的食物吃，那就先吃好的。不好吃的后吃，吃不了藏，藏了的不到饿极了不去动——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狗的生活哲学。

　　鸡吃东西，只有到抢食的时候，会跑得又胖又快，不够斯文；但是吃起来的时候都是埋起头各自吃各的，即便一只鸡抢了另一只鸡的食，被抢的也立刻去找别的吃，充分表现了独立自由的民主素质，不会出现猪一样的争抢和厮打。忙而不乱，争而不怒，失其正鹄，反求诸其身，子曰“有似乎君子”。领头的公鸡在找到食物的时候时常自己不吃，招呼母鸡来吃，绅士得很。寻食的时候，每只鸡都像是背着手散步，方步环视，不急不缓，一有发现，它迅速地把头一伸一缩就已经吃完，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踱步。神态表情，很像个有修养的人。看到它们两条腿走来走去，我想起那个笑话，柏拉图给人下了个定义：“两足无毛动物。”结果有个人给他提去一只褪了毛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