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匪藏

叶芗

月徊匪藏——月下的浮醉、哀愁与幽藏＊ 初稿订于2023.9.9，北京-曼彻斯特，雨 “ 杳霭流玉，悠悠花香。似往已回，如幽匪藏。”—— 题记（选自《诗品二十四则·委曲》〔唐〕司空图） 【一】夏时光影 夏日的光影就这样流过了。无声无息，一往而深。一同裹挟离去的，流彩、晴柔、茴香，以及水缎般丝质的爱，倾溢地漫不经心，仿佛光落入水中的雅漾。洄漩时镌刻，静水时滢光。那极纤微内质的模样，使我安谧地一惊。 【二】苏城别曲—— 一船烟外月，十里镜中人 如同沁绿的珠母，女子把盛寂的夏日敛进妆匣。那些古远的岁华里，垂纶的暗影，流萤轻点画扇。雨水凉风绣上绿窗，镜中人轻轻一颤眉睫，凝泪便作秋霜了。苏城的月色也如这奁中青玉，晶润致密，隐隐德泽。 桂香浮玉，夜凉如洗。这时辰光景，来往的人都少了，河边只余簇簇岸柳和两三亲睦的叠影。形只影，一湾月。浸没在古城墙厚实的阴影里，藤枝横斜月西时，情愁也随之蔓发。抬眼，古城砖瓦细腻的经络历历流波着旧时图景，前尘此刻，至此已不甚分明。咫尺间，簌簌落英软脆的折痕似已被月色浸过千万遍，那异样的胭脂色，是月光一点暗凉的浮沫。弹上指尖，再沁入心中。款款的步履拖着款款的跫音，长长的裙裾摇曳着离人的心旌。仿佛再慢上一些，在明灭的月色和光亮中，所有旁落的时光便能被拉长了—— 柔曼的月色细细浇下。护城河上，湖风清和，似银如水，时有轮笛，隐伴一支蕤宾调上尺素相亲的《阳关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月夜练如酒，别曲远如梦。真真应了那句“一船烟外月，十里镜中人。”如有所感地停下来，素素絮曲传到耳边，又似乎很快便溜走了。湖风和凉水也慢慢地没过我。风畔凝着冷香，曲浓月亦入梦。此去经年，想必此番月色，是再不能够。我有些怔忡地想。一瞬恍惚，似终曲拨动，命运匿身其中。人醉在月下，情醉在曲中——醉得是愁不分明，泪不分明。此间凉夜，处处沾随着离愁，处处皆是犹疑不定、莫失莫问的仿徨、美丽与静寂。 【三】锦城辞调——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月不再，秋雨自昔年吹来。沾随着某种不容轻率的形廓，近来初秋的雨水渐渐弥漫成一种浓郁静寂的情调。芭蕉夜雨，寒蝉辞调都暗得凄。树影婆娑，雨声混着鸣笛，我在锦城的阴雨中蓦然惊醒。阴雨旷远，万物幽微难明，徒留面上一水凉意。凉意是故乡的水流，从雨到溪，远山缥缃，一昔云月，入了西窗的画，又入此心。寒衾梦醒，那些流光溢彩的碎片也离我远去，遗落在秋雨回响的千万个瞬息。爱恋、幻影、生命、昨今。它们都渐次与我分离。我感受并享有着独属于剥离的阵痛——心拧着水，淌了又淌，浸了又浸。如此，辗转反侧，不静，不宁。 【四】月若流锦月明，月倾，月落。烟水一寒，枫叶已丹。离别在即，露华流瓦，却美的这样澄净，这样分明。小窗半掩，月徊悱恻，庭下空明。光影如水光绸缎，盈盈畅动时，锦色漫溢，若染江南春水、锦官秋露。掬一弯水月在手，沾不动花香，空余心间流涧。人闲花落，夜静山空。如此，在月下，把流碎的心织补成诗，美丽之余，何人能明其间的哀默与愁苦？我还年轻，我灵魂的支流还这样细。而难回的悲哀旁若洪流，却只得一支笔分泄一端。泪落晴光一首诗。不过作梦中梦，见身在身。 —— 修订于2023.9.28，中秋前夕，英国，夜雨 ＊文章版权系作者所有，转载敬请注明出处。顺颂时祺，遥问秋安。—— 叶芗 @Purinstudio @Lavender @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