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肖麦青</p> <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要走多少路,谁也难得说清楚。老人常对后生们说:“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长!”这其实是一句夸张的话,无非是炫耀自己的阅历多罢了。</p><p class="ql-block"> 上街逛商店,看见柜台里和货架上,摆满了高中低档各式各样的鞋,心里就想:这些老老实实躺着的、竖着的、侧着的鞋,都是在耐心地等待高低贵贱各不相同的人选走它们,为某人走完一段意义不同的路。</p><p class="ql-block"> 也会想起自己穿过的许多的鞋,黑色的布鞋,草绿色的解放鞋,灰色的登山鞋,深蓝色的旅游鞋,当然也有亮铮铮的皮鞋……就是这许许多多的鞋子,帮我走完了许许多多的路,从儿时走到现在,从学校走向社会,从幼稚走向成熟。</p><p class="ql-block"> 而真正刻骨铭心的,是穿解放鞋走过那一段段路。</p><p class="ql-block"> 我读中学的时候,正值文革期间,父亲当成走资派被“揪”了出来,母亲长期患哮喘病,父亲的单位只发给我们全家基本维持活着的生活费,那时候,父母带着我们姐弟五个,真是历尽了艰难。家里没有钱,凡出外走人家,不管多远的路程,是舍不得花钱买车票的。 </p><p class="ql-block"> 记得,走的最苦最难的,是从萍乡城去到鸡冠山老家的那条路。</p> <p class="ql-block"> 刚一放暑假,父亲就对我们说,“你们几兄弟去乡下老家看看老公几老婆几(萍乡方言:即老祖父、老祖母),跟满叔一起去。</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话就是“圣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姐弟三个就跟满叔动身。老家在上栗鸡冠乡恢柳村,从城里去有一百多里地,要走一整天。我们必须天不亮就出发,直走到太阳落山。且正是“三伏”酷暑,一路烈日炎炎,头顶晒着,脚底烤着,遇到没有风的时候,连气也喘不过来。回忆起来,最难走的是从上栗县城到鸡冠乡那最后十几里路。这时,我们早已是喉干舌燥,脚上磨起了泡,坐下就不想动了。尽管这样,还得咬紧牙关往前走。满叔说,只要看到肖家祠堂后面那两棵橙子树,就到了。</p><p class="ql-block"> 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体味到了行路的艰难。当然也尝到了长途跋涉后,走进老祖母家,那一屁股坐在竹椅子上的那种快感,那是一种苦尽甘来的舒适。</p> <p class="ql-block"> 当然,我还会记得曾经走过的另外一段路。</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住在离城三十里地的一个小镇,那地方叫湘东。说是一个区,其实就是个很落后的小镇子。镇子里有一条河,叫萍水河。河的一旁有一条麻石铺就的老街,我家就住在这老街里。那时我正读小学,所有的文娱生活,无非是“捉特务”、“打纸板”“滚铁环”之类的游戏。能看场电影都是件极稀罕的事。玩得无聊了,只要有人想出什么新玩法,定会一呼百应。</p><p class="ql-block"> 于是在某个礼拜天,小伙伴们像往常一样在老祠堂前集中了。玩什么?这时有人提议说,听说城里有电影看,去不去?既然有人倡导,大家想也没想,便一声喊:走!去!</p><p class="ql-block"> 从湘东到萍乡,整整三十里,徒步得走几个时辰。可说走就走,小伙伴们没一个含糊,扯开双脚,沿着珠萍铁路,踩着一根根枕木,一路说说笑笑,就往城里去。到了中午,太阳晒到了头顶,饥肠早已“咕咕”,也没有人叫饿。进了城西,一路直奔电影院。可来到影院门前一看,大门一侧的电影广告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写。走进影院内,也是空荡荡的没半点动静。我们这才知道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留下一声“哦嗬”!(萍乡方言,失望的叹词)依依不舍下了影院台阶,低头回家。电影没看到,开始多少还有些扫兴。为了一场没看成的电影,几个十一二岁的小伙伴一来一回就是六十里地啊!可走着走着,就忘了烦恼。到家时太阳快要落山,母亲责问我们去了哪里?中饭也没吃。我只好闷头说:“去城里看电影了。”母亲听了,留下一脸的困惑。</p><p class="ql-block"> 至今,忆起那段往事,自己也都忍不住想笑。</p> <p class="ql-block">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真正靠两条腿走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交通方便,四通八达,出门就有汽车穿梭似的来往,以车代步的时候越来越多,但我总觉得,人生了两条蹆就是用来走路的。只要时间允许,路程不是很远,步行仍是比坐车来得舒服。许多乐趣,许多感觉,是坐在车上领悟不到的。</p><p class="ql-block"> 比如在风中行走,那飘飘欲仙的味道,真是难以言喻。大风从背后一阵阵刮来,就像是有人在推你,脚步不由得加快,头发和衣服都在飘动。身体变得轻盈,好像一踮脚就可以离开地面。若是迎风而行,那感觉又不同,好像风在抱着你,又像你在抱着风,平地里生出一种迎风斗浪的架式。特别见身旁大树摇晃,乱草腾空,你会蓦然间升起一种我自岿然不倒的胜利感。</p> <p class="ql-block"> 雨中走路的心情又迥然不同。逢夏日大雨,我脚穿凉鞋,手持布伞,任凭豆大的雨点打在头顶黑伞上,“朴朴朴”的声音,有点雨打芭蕉的韵味,一把伞撑开了一个雨中的“洞天”,被雨包围的我如同在游动的乌蓬船里。若是无伞,又是下班回家的路上,也不必躲不必等,就径直往雨里走,任雨点胡乱打在你的身上,任雨顺着你的脖子流到前胸后背,凉丝丝的,好不舒服。若遇上雷声风声,虽有些心悸,但却更有些刺激,心情更加振奋,步子越发加快,回家后洗上一个澡,比什么都来得舒服。</p><p class="ql-block"> 当然,那是年轻时的浪漫。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雨中行走的路是越走越少了。但雪中走路也还是别有一番情趣。每逢大雪,必踏雪而行,喜踩没人踩过的雪地,眼前一片平坦的洁白,既想踩又不舍踩,结果还是忍不住一路踩过去,让一张白纸留下一行似诗非诗的句子。踩雪发出的“吱吱”声,更觉满地的雪在说话。</p> <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时兴徒步健身。早已退休赋闲在家的我,每星期某日就有几个老伙伴相约,坐了大客车来到乡下,半路下车,就朝着某个目的地信步走。有景观景,无景赶路。山路,水路,羊肠小道,平坦乡道,相对城里而言,乡下一路都别有一番景致。山呀,水呀,菜园稻田呀。鸡鸭牛羊呀,都觉可爱。春有春的生气,秋有秋的色彩。变化多样,常见常新。加上暖阳轻风,身心便顿觉爽快。如发现路边野果,更是一阵喜悦,摘了就吃,也不必洗。山间的春笋,路边的艾草,任你挖,任你采……于是走走停停,走得累了,在农家门前弄几张竹椅坐坐,聊聊闲话,唠唠家常,也是一番乐趣。这样的走路,一天走个二三十里,也不觉得累。</p> <p class="ql-block"> 其实,行路虽有惬意时,但人人都难以避免要在惊恐、惶惑、厌恶中走一些很不愿意走的路。譬如在无月无光的深夜,你必须穿过一条很深而又弯曲漆黑的小巷,或者经过一片充满恐怖故事的废墟;譬如在寒冬,你必须赤脚走过一段满是泥泞的沼泽地,或者必须走过一条污浊不堪的河沟……我在梦中还会重演这些令人不安的经历。</p><p class="ql-block"> 但说来说去,不论走怎样的路,人生之路还得一步一步走。风里来,雨里去。走或平坦或坎坷,或宽阔或狭窄、或明亮或暗淡、或舒心或尴尬的路,组成多样的人生。该走的路不走,不但对不起这两条腿,也是人生的缺憾。路要走得长远,须有好的心态。少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哀婉,多点“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自信乐观。这样的话,未来的路定要好走得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