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的儿子

水做的绳子

最近在读王安忆的文章。

“我想他其实从来不是在稿纸的格子里写字，而是在黄土上，用他的心血。我想用文学这两个字去命名他的劳动是太过轻佻了，那其实就如同‘人生’一样艰辛的跋涉。”选自《黄土的儿子》一篇，这里的“他”指路遥——我非常敬重的一位作家。

《人生》《平凡的世界》滋养了无数人贫瘠的内心，至今仍是各大院校学生借阅量最大的图书之一。马云说：以前我是蹬三轮的，是路遥的《人生》改变了我的人生；董卿评价《平凡的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人，从孙少平、孙少安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路遥给一切卑微的人带来了希望、勇气和光亮。他让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可以走到多远。

这篇文章重点讲述了作者去陕北对路遥的所闻所见。

初来陕北，总要赏景。但作者写景别具一格。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为一枝桃花作了背景：初春时节，走在山里，漫天遍地都是黄土黄沙，“黄土上的天是格外的蓝，似乎专为了照耀这黄土，使这荒凉更加触目惊心”。峰回路转间，忽然发现崖上竟立着一枝粉红色的桃花。“那点点粉红几乎要被汹涌澎湃的黄土颜色淹没。”“我不明白在这样荒凉苍茫的土地上，为何能迸发出如此娇嫩的粉红桃花。 它好像是抽空了生命中所有纯洁如处子的情感，用尽全力，开放了花朵。”

“漫天遍地”与“一枝”、“苍凉的黄”与“娇艳的粉”、“汹涌澎湃”与“点点”……反差越大，对比就越强烈。那场景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内心似乎触摸到“惊艳”“震撼”这两个词语。这种感受不久前在看张艺谋的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中曾体验过。路遥的反应更加强烈：“看见那桃花，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怎会流泪呢？”我有点儿疑惑。

记得十多年前去乌镇旅游，当我站在乌镇街口，看见狭长的青石板路、木屋门口摇着蒲扇的老人、悠悠荡荡的乌篷船……与这一切竟似久别重逢，我的眼泪不觉落了下来。也许是乌镇的古香古韵，或者灵秀清纯的气质让我梦里见过吧，来到这里，犹如故地重游，见了就亲切、舒服，仿佛灵魂也找到了安放地。

余秀华说：别人的生活永远是别人的，你怎么可能看见别人生活的本质？既然如此，还是暂时放下“桃花与路遥”，继续阅读吧。

文章中路遥讲的两句话，让我印象很深。

有人看见陕北高原如此荒凉闭塞，建议当地人该搬走。路遥说：“这怎么可以，我们是对这片土地充满感情的呀！”的确，路遥对这片土地情有独钟，一生都为她呕心沥血。为写《平凡的世界》，路遥独坐寒窑六年，每天饮食就是馒头和大葱，至使五官溃烂，大小便不通，身体像着了火。当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奋力将笔拋向窗外，并号啕大哭了一场。那片土地艰难却极具养分，孕育出许多像路遥这样优秀的作家。

作者和路遥等人一起吃饭，席间有人断言任何人最终都放不下名利二字。路遥听了非常激动，一向和善温柔的他最后都“怒了”，说：“你说的不对，人和人不一样！”路遥就是一位和别人不一样的作家。当他得知自己获得矛盾文学奖时，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愁容满面，他为去北京领奖的路费发愁；路遥去世时给孩子留下的是一万多块钱的欠条。贾平凹在纪念路遥的悼文中写到：他是优秀的作家，也是出色的政治家，但他更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路遥去世时年仅四十二岁。

“不惑其实是最叫人痛惜，一切都以明澈如水，什么都骗不了他们。是他们智慧最清明的时候，是他们生命力最富理性的时候，他们正走向通达最深哲理里的路途中，走过去，便是真谛。而他们却中途夭折。”路遥没能证明终老时对名利的把控，因为他来不及老去。天妒英才！

文章结尾，感情再次升华：“其实这世界原是由荒瘠的黄土凝成，绿地只是表面的装饰。这个世界上装饰是越来越多，将真相深深掩盖。其实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路遥，我们都是黄土的孩子。”

“我们都是黄土的孩子”，路遥若地下有知一定会欣慰。死亡就是回家，回归黄土的路遥不再孤单了。

我又想起来崖上那枝桃花。她是顽强生命呈现出来的一种姿态。她孤独、决绝、坚韧，她的春天是被自己顶开的，她用纯洁如处子的情感，拼尽全力，只为一朝绽放，她和路遥多么相似。花开无语，路遥能懂，那是“惺惺相惜”的泪水吧？他们都是黄土的孩子，连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