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之的美篇

宽之

<p class="ql-block">黄河粮油故道系列《故城城坡》(小说)</p> <p class="ql-block">《西湾》</p> <p class="ql-block">一眼望不到头尾的嘎斯车车队穿行在支离破碎的群山间。汽车马达发出的轰鸣声恰似一个哮喘重病患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路喷吐着带有浓烈柴油气味的烟尘到达了黄河东岸的701黄河公路大桥桥头。守桥部队士兵例行检查登记各辆车辆车排号后,车队更吃力地喘息着跨过701黄河公路大桥。河西岸头便是伊克昭盟的煤站∽城坡。</p> <p class="ql-block">城坡这地方西高东低南垅北洼。除了煤站,一坡火柴盒子似的石头土坯房子,从南坡山顶沿伸到北坡沟底的黄河岸边。从远处眺望,小巷小港东歪西扭丶杂乱无序且狭窄灰暗。屋顶丶墙壁丶小巷路面终年积存着一层厚厚的黑煤面子,一刮风煤尘飞扬,大白天就见不着太阳。城坡这地方就这么个劲气!但城坡却名声在外,方圆几百公里,大河上下,人都知晓:城坡是伊克昭盟煤炭史上最早最大的煤炭开采地和公路航运煤炭发运之所。</p> <p class="ql-block">考证:从明代早期,城坡的煤炭开采运输业就已形成规模。优质的煤炭资源(城坡的煤,质硬,易燃,不易风化。燃烧时间长,燃烧后劲大,被称作铁炭。)在城坡贮量丰富,又拥有得天独厚的黄河黄金航运水道,应证了明代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关于煤炭篇的所有条款。城坡不论是在煤炭开采,还是煤炭作为广泛用于日常生活的燃料和工业应用冶煅钢铁丶烧制石灰丶升炼朱砂丶制矾丶烧制硫磺丶焦炭丶烧瓷等生活和工业产业品的基础材料要素,城坡都具备。并且,在城坡岁月长河里都曾经拥有过生产过。就是现在,在城坡的黄河湾里仍能找到昔日城坡曾经辉煌岁月里残留下的关于煤炭及煤炭的各类关联产品生产的早期实物痕迹。</p> <p class="ql-block">可以这么说:城坡变地是煤,一锹入土就见煤。一场微雨,山头,低洼水冲沟畔,目之所及处,全是露头煤∽俯拾即是。城坡这地方是名副其实的煤炭之地。当然,煤地人家自然以煤为生,一镐一筐,肯下力气就能过上殷实的日子。城坡人挖煤除了自己日常生活所用,剩余的部分或肩挑或畜驮到黄河边与河东的渔夫农人换鱼换虾倒粮倒油,这便是城坡居民最初靠煤吃饭的生活风景。是城坡人获取自然资源能量朴素本质的生活。那时候,城坡还不叫城坡。河东的渔夫农人把这里只称作:西河湾或西湾。还没有城坡这地名一说。那时候,西湾的月亮是特别的圆,银白,月色清澈似水;天空碧蓝如岱;宁静的河水滋润着西湾人朴素自然如月的日常。西湾的世界,仿佛世界上仅有一个银白的月亮和一湾河水如月色的西河湾。西河湾曲径漫流,山高土厚;厚土里埋藏着无法计量的煤炭。</p> <p class="ql-block">岁月无声,山河依旧。但西湾在荏苒的时光中改变了。不知从何年何月起,西湾故有的这一切似乎不声不响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坡这一地名出现了。近而,城坡黄河岸边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众多的码头和林立的樯杋…七站高帮大船来啦!船上载来的全是城坡人从未见过的,但能盅惑于人心的东西与人和事物∽银锭;窑主;窑工;商人;手艺人;马帮;脚夫;戏子…三教九流,下九流的行当居多。这些都是乘着七站高帮大船来到了城坡…七站高帮大船又从城坡走啦!运走的自然是城坡的煤炭,而且,随着七站高帮大船的到来,似乎这船还带来一种城坡人看不见摸不着东西,并在城坡的泥里水里煤里人心里无声的滋长。城坡人开始疑疑惑惑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凭着感觉接近这些泊来的无形东西;并在这种无踪影东西的召唤下,尝试着走进了河水,一步一步把自己跌落进大河的深水里,一代代魔咒般随水而去。而过去,西湾曾经拥有过的宁静,如月色般的清澈,在城坡的光影中逐渐沉落消散。</p> <p class="ql-block">《召上》</p> <p class="ql-block">城坡这个地方,在官方的任何典籍史志或者是口头喧称中都以城坡命名。但对于生活在城坡当地的庶民百姓,他们并不买账官方的这种称谓。他们只把这里(城坡)称作召上或召圪旦。这是我在重走黄河粮油故道,在上浪村偶遇当年粮油故道河路汉子的后人韩磊叔告诉我的。当年,韩磊叔的叔伯大爷爷韩渔儿,带着他的儿子∽四叔韩玉成和本村村民白福宝到召上拉大炭。韩磊叔说:那时候,他的四叔韩玉成年纪还尚小,船到召上停靠了码头,大人们只顾忙着往船上装炭,谁都没留意韩玉成这个孩子。韩玉成就一个人留在船仓等大人们往船上装大炭,他只能无聊的瞅着黄河水千篇一律的从船舷流淌而过…一条七站高帮大船能装载六万斤大炭,人工要装这六万斤大炭上船,可想而知是需要很久时间的。四叔韩玉成在船仓里实在等久了,烦了,他就不声不响一个人上了召上的河岸。原来召上和上浪是如此的不同!上浪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而召上是纵横交错的小巷子。四叔韩玉成对召上小巷子充满好奇,就身不由已走进了召上的小巷。四叔韩玉成就在召上的小巷里东转西转,瞎晃荡…一个有几十条破蜘蛛网似的杂乱无章窑工居民小巷,对于四叔韩玉成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并且在如此不规则的小巷里象个没头苍蝇乱撞,迷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四叔韩玉成在小巷里走来走去,绕来绕去,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来时小巷的出囗。四叔韩玉成在小巷走着走着…越走越慌恐害怕,他担心大船装好炭后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召上。四叔韩玉成就在小巷里走的更急了,他迫切地想回到码头的船上;他心急火燎地在小巷里走着走着…他这种迫切想回到船上的心情愿望,更加迷乱了他的方向感和心里的不安恐慌,就在这个时,不知从小巷何处传来一声男人尖厉的呵斥,四叔韩玉成头都没回拔腿就奔跑起来…跑了好远的一段距离,实在跑累了,四叔韩玉成就放慢脚步,回头瞅了一眼他身后的巷子,原来他身后的巷子里竟然空无一人。四叔韩玉成转身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小巷不远处,迎面冲过来一群和他年龄仿佛的孩子,这些孩子们追逐打闹着,秋风扫落叶般从他身边掀起一股黑煤尘飞奔而过,跑出一段距离突然停下,转过头,都不怀好意,目不转晴死死盯着他。四叔韩玉成吓的赶紧躲进了另一条小巷里。四叔韩玉成又在这条小巷里走了好长的一段距离,却见不远处一个提着酒瓶边走边喝的醉汉踉跄着走了过来。那醉汉摇摇晃晃骂骂咧咧:说要去找那个只顾窑工挖煤卖炭赚银子;不顾窑工死活的窑主去了断…说着说着就挥舞起手里酒瓶往自己的脑袋砸着…酒水血水瞬间就从那醉汉的头上流淌下来,滴落进小巷路面上的黑煤面子里,路面刹时留下一串S形点状黑斑线…四叔韩玉成又被吓的赶紧躲进了另一小巷…四叔韩玉成在这些小巷里的遭遇,更加加重了他要迫切回到船上的愿望。他想尽快摆脱小巷里的这些事非;他想尽快找到小巷出口。但是,他想回到船上的心情越迫切,而他的内心却越慌乱,脚步更迷乱。四叔韩玉成就又走入了另一条小巷。这条小巷更加曲折,小巷路面全是更厚的一层黑煤面子。而且,灰蒙蒙煤烟迷漫在整条巷子里,让人产生一种朦胧漂浮的幻觉。而且,小巷两边的房屋比其它小巷的房屋更加低矮,窗户被煤烟熏的黑乎乎的,还用铁钉子钉的死死的。每间房屋的门都紧闭着,从小巷经过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清小巷两边屋里到底有啥。但是,屋里的声响却毫不掩饰,不时从黑窗户和门的缝隙钻出夸张地飘荡到整条小巷。押宝匣子开宝时清脆嘶啦声,随之是押准宝子∽赢者的狂放大笑;没押住宝子∽输者的咒骂,长吁短叹,吵吵闹闹乱哄哄的…四韩玉成在这条巷里心急如焚地继续向前走着,小巷的另几处屋里则传出的是另种异样的声响:莫名其妙的男声女声忽紧忽慢忽高忽低…奇怪的咿咿呀呀着…四叔韩玉成放慢了脚步,想仔细听个究竟…可不知何时,小巷的拐角处出现一个臃肿的老女人冲他破口大骂:球大的蛋泡子,也好这事!球银子没有?也想撩骚!手里挥舞着一根木棍就向他扑冲过来…四叔韩玉成见状更是惊恐万分,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嗒嗒敲打着落荒而逃进了另一条小巷,可是,在这条小巷里四叔韩玉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嚎淘大哭的女人被一个手持铁棍的男人追打着,那持铁棍男人身后,跟跑着一个光着脚板哭的嘶心裂肺的女孩:大大别打妈妈啦!别打啦…</p> <p class="ql-block">四叔韩玉成六神无主,无奈转身又走进了另一个小巷。他心乱如麻边走边想:这召上的小巷本就是一个被风吹破的蜘蛛网,他怎么走才能找到出囗?走出小巷?这时,四叔韩玉成就看到了召上小巷里的那座召庙。四叔韩玉成快步跑到召庙屋檐下,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召庙的檐下石台阶上喘着…他走累了,他不想再走了。他选择了在召庙檐下等待…四叔韩玉成在极短的时间里走过召上那个年代:三块石头夹一块肉,脑袋别在裤腰带,所有靠挖煤吃饭人的生活场景。其实,这是世俗众目通过四叔韩玉成的眼睛和行走的脚步,对那个年代召上的窥视映想∽因世俗众目不是神灵,千辛爬涉,是到达不了他们所想要到达的地方的。这时,四叔韩玉成看到召上的那座召庙,他那颗在小巷里行走,悬着的心有了落处。他再也不走了…四叔韩玉成此时此刻觉着:他的内心不再有在小巷里行走,寻找出口时的那种恐惧惊慌。</p> <p class="ql-block">给大船装好大炭,出了一身臭汗的通河老艄韩渔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吃力的把七站高帮大船缆绳从锚杆上解开,这时,他发现儿子韩玉成不在船上。可为时已晚,承载着六万斤大炭的大船在大河里漂流起,已不可能停住或拉纤回到召上码头了。大船向下游飘流着,韩渔儿拖着舵干急得在大船头团团地转,就分了神,没专心撑舵,更没注意到大河里的浮冰正向大船漂流而来…只听哐轰的一声巨响,大船一头撞上大河里一块巨大的冰块,浮冰一下子就把大船切翻,船上所有的人和所承载六万斤大炭瞬间全部沉入流凌冰河…</p> <p class="ql-block">在这次沉船事故中,仅有韩渔儿这个通河老艄没能浮出水面爬到流凌冰河的浮冰块上。其余的船工都因大河流凌浮游的冰块而得救。</p> <p class="ql-block">三天后,惊魂未定,同韩渔儿同船拉大炭的白福宝带领着上浪村的全村男人和船只,船尾拴着百余米长的纤绳,纤绳的另头系着三爪铁爪钩,并把铁爪钩沉到大船出事的河道底,沿河道用船拖拉,在距大船失事点三里地的黄河三湾扑油塔村黄河湾里,铁爪勾拖勾住了韩渔儿的尸体。白福宝泪流满面小心将韩渔儿尸体拖出水面,并抱上了大船,只见韩渔儿一只里手死死攥着一把黄河沤泥,另只手不可思议握着一尊青铜佛像。</p> <p class="ql-block">是年:宣统三年二月二十日(公元1912年3月3日)这一天,也是召上煤炭运输沉船事件遇难者∽韩渔儿四子∽韩玉成进入鄂尔多斯左翼前旗(准格尔旗)藏传佛教格鲁派东部地区召上召庙(召圪旦)∽俗称准格尔东召,削发受戒出家的日子。自此,召上的东召召庙(鄂尔多斯左翼前旗东召)有了一个名叫:四喇嘛的喇嘛。可召上的人们谁都不知道四喇嘛姓韩,更不知他真实姓名叫韩玉成。四喇嘛韩玉成一直在召上的召庙出家当喇嘛至1966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破四旧,召上的红卫兵小将砸毁了召上东召召庙里的所有佛像,焚烧了召庙里存放的全部经卷,四喇嘛被赶出了召庙,流落到薛家湾一带以磨豆腐为生,后不知去向。而召上的煤炭开采,并没因文化革命运动的红联丶七一两派武斗而中断停产息业过一天,一直开采到1990年末,召上的洪水沟及与之相联接的黑岱沟整条长约20公里的山沟里已拥有67座煤窑井口。这67座井口地采煤窑,昼夜不停地掘进开采着,至1991年初,67座煤窑的巷道彼此互相击穿打通,形成一个地下蜘蛛网似煤窑洞网。煤窑的窑工们从自己各自井口下到煤窑巷道,却能走入其它煤窑的巷道,窑工们不光在洞网状的煤窑巷道迷路,而且,这67座煤窑蛛网状洞巷随时面临着整体冒顶大面积塌方的风险。当地政府于1991年春季带头封闭了自己的煤窑∽召上地区最大的窑矿∽城坡国营煤矿,并炸毁了在召上地区最气派的城坡国营煤矿的三层办公大楼,以渐进的方式彻底将召上洪水沟和黑岱沟里所有煤窑井囗全部封闭关停,改用现代化的露天开采。而召上的那处召庙∽即准格尔东召却被保存了下来,只是东召再也没有了香火丶佛像丶经卷和喇嘛∽准格尔东召仅遗留下一座空壳召庙建筑。1991年秋季,黄河中游地区的召上下游万家寨水电站建成蓄水,库区水位上涨将城坡(即召上)701黄河公路大桥淹没,为了不影响库区后期旅游项目游船的正常航行,也将这座内蒙古地区首座黄河公路大桥∽701黄河大桥炸毁。</p> <p class="ql-block">《排土场》</p> <p class="ql-block">排土场是露天煤矿采煤剥离,排出煤炭表层天量土方和岩石残渣捯堆到另一个地方堆积而成的土堆。城坡的排土场与常规排土场稍有不同。城坡的排土场是随着黑岱沟露天煤矿,二露天三露天煤矿的开采,三处排土场联接在一起,绵延几十里的阶梯式丶四方形大土堆群落。这些阶梯四方形土堆已接近召上被炸掉的国营城坡煤矿的三层办公楼旧址,并继续昼夜不停向着召上的召庙东召挺进着…白银全天天瞅着这些日夜兼程逼近准格尔东召和他祖屋的人造巨形土堆∽排土场,心神不宁。这道不是他多么留恋他的这处祖屋。煤矿已给他这处祖屋非常丰厚满意的拆迁补尝,他所担心的是,这处祖屋一但被拆除或被排土场淹埋,那祖屋檐墙壁神龛里的那尊铜佛该如何处置安放?请到煤矿给他拆迁安置的楼房里∽不妥!送人∽舍不得!卖了∽更不能!因为,这尊佛不刚是他们白氏家族三代老祖宗供奉传到他手上;还是他爷爷白福宝情同手足∽风里来;浪里去;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同他爷爷白福宝同船共命的韩渔儿爷爷,在航运事故中丢了性命都不撒手的神物…</p> <p class="ql-block">《召圪旦的土堆》</p> <p class="ql-block">好多年后,白银全的这尊青铜佛像出现在内蒙古考古研究所。这尊青铜佛像经多名佛教造像权威专家综合鉴定:此青铜佛像铸造于城坡;青铜佛像铸造所用的铜∽是产于城坡的风磨铜;青铜佛像铸造熔化铜矿石所用的燃料∽是城坡的铁炭;青铜佛像出土地∽召圪旦;青铜佛像铸造年代∽西夏晚期。</p> <p class="ql-block">原来召圪旦的那堆土堆,竟是一座消散隐没千年的西夏故城。城坡确确实实是有过一座城的,城坡这个地名也因这座城而得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