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王健</p> <p class="ql-block"> 1969年橡胶开割前,我们这批知青接受了一个月胶工培训,随后上岗,详情此篇略过。</p><p class="ql-block"> 每年四月至十一月是橡胶开割期,一般是清明之后冬至之前吧,具体要看届时的气候状况。每个胶工负责两个树位,一个 树位有260棵左右橡胶树,按照每亩栽种33棵计算,260棵约占地7.9亩,然而每个树位通常都有断树死苗的情况,还有坟冢墓坑之类,所以一个树位实际面积往往都超过8亩,也就是至少5千3百多平方米。我们<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每天按既定安排在其中一个树位割胶,两个树位轮换,隔天割一次,到了胶水高产期,会酌情安排割大树位,即是每人一次割两个树位。</span></p><p class="ql-block"> 胶工每天半夜三点进山,如果割大树位便要十二点进山,闻钟而动。大家头戴电石灯照明,腰间系着盛胶刀和磨刀石的竹篓,荷锄挑桶,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径鱼贯而行,每到了岔口便会分流,次第淹没于茫茫胶林之中……。割完胶之后,磨刀,整理电石灯具,天一亮收胶,一般九点多下山,将胶水挑回胶水房过磅,当天割胶任务到此终结。然后吃饭睡觉,下午三点又出工,主要是进行林管。</p><p class="ql-block"> 每年橡胶开割期,胶工的生物钟处于混乱状态,个个脸色苍白。再者,一个人在偌大一片林子里,前不见人后不见影,承受的不仅是劳动量,还有夜幕倾注的压力,都说心中没鬼不怕半夜鬼敲门,然而谁的心灵深处没有一个盛着妖魔鬼怪的黑匣子?爱读志怪听鬼神的我就满腹鬼灵精怪。不晓得当真有鬼敲门会如何,而三更半夜于山野林森彳亍,倘若胆量不大,就算未必步步惊心,也难免心怀忐忑。</p><p class="ql-block"> 我树位一头是35号山陡峭的悬崖,另一头与谁的树位衔接已经忘了,因为割胶时从无缘相遇,只偶尔远远见到过那盏电石灯一明一灭的微亮。我的树位赫然耸立着13座坟茔,另有两个已经起骨的墓坑,坑中央栽有一丛荆棘,蓦然扫过一阵旋风,落叶会绕着摇曳的荆棘飞舞,挺瘆人的。不过我当时正处于“冇识惊”的弱智阶段,心血充盈,在山里忙活从顾不上害怕,每当经过这些土坟荒冢,根本无暇多想,一路小跑,上蹿下跳,就这样割完天也大亮了。</p><p class="ql-block"> 越过山顶防风林,与我树位背靠背的是男生晋浩的树位。为了抵御台风,每座山顶都横亘着一条十多米宽的防风林带,犹如一道高耸的城墙,更似列阵待命的卫士,守护着两边坡上的橡胶林。</p><p class="ql-block"> 一夜,我割到山顶,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便抬眼搜寻,但见晋浩瘦小的身影从防风林穿出匆匆走来,怎么啦?我疑惑地直起腰,他走近前来,神色慌张地悄声问:“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回答没有,他却告诉我听到小孩的哭声,还有女人在说话。啊?!<span style="font-size: 18px;">夜半山野,小儿啼哭?还有女人?</span>我心念如电,立马想到鬼母养大的“婴宁”,她是爱听秋坟鬼唱诗的蒲松龄笔下狐魅与人所生之女,父亲因狐祟死后,狐狸精将襁褓中的她托付给女鬼扶养长大……莫非晋浩也遇着育婴女鬼啦?我视线下意识地朝自家树位那十几座坟冢的方位划过,看不清有啥古怪,而眼前除了排列有序的橡胶树就是密密的防风林。我舒了口气,毕竟没有亲耳听到什么异样动静,无实际的恐惧感,况且此时还有很多树没割完,无暇纠结是否真有什么游魂野鬼的存在,于是没心没肺地宽慰晋浩几句便转身继续埋头割胶,不想他没回去,留下傍着我一起割,明白他心里特别害怕,却找不到什么话说,俩人没再言语,默默地在胶林里穿梭。</p><p class="ql-block"> 割完我的树位之后,我们便一起回到晋浩的树位。这边山势很陡,垒起的梯田基比较高,上下换行都需要使劲跳跃,万赖寂静,只闻我们跃动的脚步沙沙。突然,一声嘶哑的虫鸣,心大的我也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往山脚下的水田一瞥,朦胧的禾稻悄无声息,如同中了魔咒,连忙移开目光,无意间瞟见冷冷的<span style="font-size: 18px;">弦月拨开树梢正诡谲地俯瞰,蓦然回首,黑暗当中,晋浩顶着电石灯的光晕直不楞登地站着,我顿时窒住了。呃😓!晋浩是</span>闻“鬼哭”余悸未消,而我也不自觉介意了,所幸我胆生毛,无几便安抚好心神。</p><p class="ql-block"> 回到队里,我将晋浩听到“鬼哭”报告了队长,为了揭开谜团,队长特意到35号山巡视。</p><p class="ql-block"> 队长经过几番探察,认定小孩的哭声发自队里托儿站。话说那些有婴幼儿的女胶工半夜上山前都将孩子送到托儿站,离开母亲的婴幼儿难免哭闹。而东朗丛岭延绵,山间有农民的稻田,35号山与41号山隔田相望,晋浩的树位正好面向田垌,更深人静,哭声随着山间气流沿着田垌通道传输过来,还有保育员哄孩子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队长的分析有理有据,却不具百分百的说服力,毕竟东朗队距离35号山很远,其间山岭纵横,35号山至东朗队并非水田纵贯形成“通道”,且海拔仅几十米甚至更低的山间能形成具有传输声音功能的气流,未免太梦幻,而恰巧被晋浩撞到了,更像中六合彩。</p><p class="ql-block"> 事情真相尽管仍云山雾罩,但我们都愿意相信队长的结论,毕竟大家必须半夜三更在山上胶林里腾挪,这可不比躺在天台上晒月光数星星那般诗意,坚决否定一切非常态的存在是最理智的选择,免得被牛鬼蛇神搅得心惊惊。</p><p class="ql-block"> 晋浩树位的一头是比较平缓的山坳,有棵硕大的老胶树,他每当割完胶就在那棵树下磨刀。经历“鬼哭”门之后,我趁给马面伤口画标记时,故意用毛笔在那棵老树写上“孤坟鬼影”。之所以这般恶作剧,是认同红楼梦里贾政的一句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以毒攻毒,权当给怕鬼胆怯的男生练练胆。呵呵!</p><p class="ql-block"> 最后简单地科普一下“马面”。如果没记错,橡胶树的皮层结构大概分为表皮,砂嚢,胶囊,水囊,穿过水囊就是木质部了,所以走刀只能深入到胶囊,以刚刚触到水囊而不破为最佳,水囊一旦碰破,就会伤到木质部,受伤的部位将增生长成一个疙瘩。开割日复一日,割线最里边紧靠的水囊及其保护的木质部就形成一个面,称为“马面”。看马面便能判断胶工的技术优劣。若许年后,马面会逐渐再生成皮层,可以重新开割,假如马面有很多伤口,那么将影响再生皮胶囊发育,再生皮胶水产量自然下降,而且疙疙瘩瘩不好行刀。割胶的要诀:收落刀整齐,行刀均匀,马面光滑。</p> <p class="ql-block">1992年,我离开二十年后第一次回到东朗,九号山的小苗已成大树,开割应有十年出头了,在胶林里,我假模假式扮演割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