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不做“不舞之鹤”</p><p class="ql-block">高庆奎挑班做老板只有短短十几年时光,他的嗓子坏了, 原因说法不一,一是有人陷害,他的艺术上成就高,难免有人嫉恨,用暗药伤之;一是他自己太累了,把嗓子累坏了。翁偶虹先生在《高庆奎的晚年》一文中,说的很含糊,“终因旧社会制度造成的种种原因,逃不脱‘塌中’的厄运。”这种语焉不详的信息,容易让人生出许多想象,结合其子高盛麟当年在上海的“厄运”来看,高庆奎嗓子坏掉,不排除吸食大烟的恶习,翁老这篇短文文末有这样几句:“他的哲嗣高盛麟,艺属上乘。但在旧社会中,也几度潦倒。幸逢解放,东风解冻,身艺并健。1956年,名丑马富禄感叹地说:‘此公啊,此公!要不是遇到新社会,哪能这样精神!’语真意长。庆奎有知,当憾自己之早逝于昔,而幸盛麟之欣逢盛世了。”梨园界的角儿抽大烟几乎是惯例,高庆奎人缘好,没人愿意拿这件事诋毁他,像翁老这样的知情者也为尊者讳,故意把话说的云里雾里的。</p> <p class="ql-block">高庆奎于1935起辍演,休养、治疗,徐图恢复。直到1936夏天,觉得嗓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事实上比以前还差得远,但是家中情况窘迫,再不唱生活就成问题了。于是在端阳节贴出两天戏来,六月二十二日(五月初四)《浔阳楼》,次日《史可法》,当然轰动,初四上座满堂,丁秉鐩先生是座上客之一。他后来记述了这一场难忘的演出:“高庆奎上场以后,不知是神经紧张,还是嗓音根本没恢复好,依然哑得唱不出来。其着急、愧悔的神情,溢于言表,只好在做表上用功夫,汗流浃背。好在台下人缘好,都是老观众,没有一个叫倒好的,而大家含着眼泪给他鼓掌安慰。唱到一半,高庆奎已经绝望,知道祖师爷不再赏饭吃,在台旁贴条儿,次日《史可法》回戏(即撤销不演),退回预售票款。”</p> <p class="ql-block">翁偶虹先生的记述的戏码和丁先生的略有不同,翁先生是这样写的:“他的嗓音突变,枯涩暗哑,至一字不出。当时,爱护高派的内外行朋友,在千方百计为他延医疗治而终无效后,仍想凭他的做表、武功,以枯嗓开辟别径。他最后演出的一场戏,就是尝试性地探索此路。那天,特约了于连泉(小翠花)和侯喜瑞,前场他与连泉合演《游龙戏风》,大轴合演《战宛城》,他饰张绣,侯喜瑞饰曹操,于连泉饰邹氏,他的哲嗣杨派武生高盛麟饰典韦。结果是做、打俱妙,而有容无声。诺大华乐园干余观众,竞无一人骚动。但是庆奎本人,却以‘不舞之鹤,为羊公羞’的歉疚之怀,毅然谢绝舞台。他的兴趣,完全寄托在传艺课徒以延高派的愿望上。这是他晚年中聊以自慰的。”看来丁先生看的不是高庆奎先生舞台上最后的形象,他还做过另外的尝试,但是路很难走通,他明智地放弃了。</p> <p class="ql-block">课徒授艺是高庆奎晚年的一大贡献,课徒之余,他和翁偶虹先生闲聊过往,翁先生做了生动的记述:“他触景忆旧,时常感慨系之地谈起他当年演出的盛况,特别是在沪演出的情况。他几次到过上海,曾与周信芳同班,合演过《苏秦张仪》、《吴越春秋》。妙在两位嗓音,一如八月之潮,一如九天之鹤,而演来和谐,相得益彰。一次春节,他与李桂春(即小达子)对垒,要演十个昼场。李桂春预知他连演十场《逍遥津》,必连‘关铁门’即满堂)。激励之下,特聘汉剧某老艺人,为他排了《打金砖》,由金少山饰姚期,林树森饰马武,袁小楼饰姚刚,李万春饰牛邈,也连了十天铁门。二位台下相晤,会心一笑,做了一次和平竞赛。”</p> <p class="ql-block">高庆奎认为他生平唱工戏的代表作是《哭秦庭》。《哭秦庭》之所以惬意,因为这出他自己创排的节目足能与名戏《探母回令》平分秋色。他亲授徒弟李和曾此剧,曾应学生之请,拍摄了一张申包胥的剧照,只见他目睚发指,握透空拳,激愤之色,见者动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他败嗓息影后倾泻积愤隐恨的一张自我写照。</p> <p class="ql-block">高庆奎在戏校任职两年余,后来戏校解散,沦陷后的北京,民生调敝,拜门问艺者寥若晨星,生活渐感拮据。1940年,他的女婿李盛藻赴沪演出请他“把场”。演期满时,已届腊尾,黄金戏院经理孙兰亭请他在一场义务戏的《大八蜡庙》中,演一场轧刀“追过儿”的褚彪,由院方致酬千元。他婉转地谢绝说:“我不能为了钱演一场哑剧,砸了我几十年的高派牌子!”这是他在晚年的低潮时期发出的豪言壮语,一时被传佳话。知道自己该退出,也退出了,这是一种大智慧,大勇气,大气度。</p> <p class="ql-block">时光流逝,如今京剧舞台上很难听到高庆奎那样清亮的嗓音,高亢的调门。令人欣慰的是,今天仍可以从网上听高派那唱功满宫满调,慷慨激昂,声情并茂,痛快淋漓,有如长江大河,高山流瀑般,激越奔涌的唱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