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穿贡嗄西脊（2023年端午节）

Copymay

这么多年来一次次遥望贡嘎

却又一次次与贡嘎擦肩而过

六月徒步横穿贡嘎西坡山脊

终算深入横断腹地贡嘎山域

用身体去经历极端天气袭击

用眼晴去窥探群山连绵极境

我经常旅行，尤其是喜欢高原极地的探秘旅行，导致我时常被别人误以为是“旅行的达人”。其实真是误会大了，殊不知我只是刚好热爱又习惯于这种一切都趋近于本能生活（三歺吃饱，关注走路，适时添衣，到点扎营，倒地能睡）的旅行方式而已。同行多年的大哥说：真服了你，总走在最后，还能坚持下来。我的回答：我也服了自己，没你们走得快，可比你们走得久，而且背得比你们重【大笑】。

就是这样一直负重前行，从西藏山南的库拉岗日、曲登尼玛冰川到珠峰东坡嘎玛沟，再到云南雨崩虫草线，今年还跟上善友的格致贡嘎西脊首发。

D1. 上木居—冷噶错—上木居（上木居村客栈，海拔3750m，徒步9km）

冷嘎措位于帮木吉德村背后，海拔4500米的山顶平台上，属于典型的高原冰斗型海子，因缺口正对贡嘎主峰西南坡，是观赏贡嘎群峰倒影的最佳位置，也成了我们横穿贡嘎西脊第一天的试练场。

早上，从上木居坐车前往帮木吉德，徒步上山三个小时，只在途中与蜀山之王短暂相遇，好不容易爬上山顶，雪峰已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再次与冷嗄措的贡嗄倒影无缘（第一次是2019年4月），在一场疾风骤雨催促下匆忙下辙。

D2. 上木居—子梅垭口—玉龙西垭口（露营，海拔4500m，徒步9km）

子梅垭口（4550米）是驱车可达离贡嗄主峰最近的观景台，也是格致领队考虑到降低徒步难度，而精心策划的反穿贡嗄西脊首发线的始点，我们将舍弃传统的莫溪沟底的平坦牧道，连续五天沿着崎岖起伏的坡脊行走，横穿与贡嘎主山脊平行的西坡山脊。近山情切，想到一路上将会与贡嘎主峰群相依相伴，队友们并没在雾锁的子梅垭口守候，九点半直接向山脊挺进。

西脊徒行的第一天，恶劣的天气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刚出发就下起雨，陡峭的山脊和大陡坡本来就难走，风大雾大雨滑，大家走得格外专注，兴致盎然的队友也慢慢沉默了，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和队友们的呼吸声。

中午，爬上一个平台，下起了冰雹，狂风大作，雨雾弥漫，能见度越来越低，队伍逐渐拉开了距离。今天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兽生活的痕迹，提前踩点留下轨迹的善友在前面领路，虽然首尾通过对讲机互相呼应，受雨雾的影响，下载的轨迹也不管用，跟在后面的我们，没及时下拐，在山脊上走了一段陡坡，最后善友用对讲机指引往回走，四点半终于到达营地。

在风雨交加的山脊上整整走了六个小时，裤子、鞋袜早都湿了，第一时间冲进先搭好的歺帐，换上干的羽绒服，防止失温。

当晚有四位年轻的队友出现不同程度的高反，雨还在一直地下着，入夜后，气温骤降，垭口也是风口，吃完饭，各自回到自己的帐蓬，这时候，钻进睡袋比躺在家里的床更容易入睡。

D3. 玉龙西垭口—坐若湖（露营，海拔4500m，徒步7km）

清晨六点半醒来，雨总算停了，只见云横雪峰，急忙驾起手机拍延时视频，以为会在离主峰直线距离最近的玉龙西营地看到日出的云海和披光的群峰。在大家的热切期盼中，太阳出来了，却只看到云涌，贡嗄始终没有露面。

这一天的行程强度不大，十点才拔营出发，前面有一段平整的土石路，往下直到山脚的玉龙西村，往山脊方向途中还遇到骑马上来的村民。天气给力，这一路都是超级观景台，抬头是壮丽的雪峰冰川，低头是幽深的峡谷，山入云海，融成一体，自成一幅迷幻画卷，“不识贡嘎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离开山脊，基本在斜坡横切，这个季节雨水丰沛，灌木丛生，杜鹃花成片盛开，牧道时隐时现，雨天行走，对脚踝压力较大，走得分外小心。

山里变天比变脸还快，停下吃个路歺，云雾又涌上来，携带冰雹来袭，看不见风景，专注于走路，下午四点左右到达坐若湖。七公里路程，走了六个小时，强度不大，但一直在4 500米的高坡上行走，其实并不轻松。

D4. 坐若湖—希热协垭口（露营，海拔4650m，徒步10km）

坐若湖是距离贡嘎最近的可以拍摄倒影的小海子，隔着峡谷正对贡嘎群峰，直线距离只有14公里，营地视野开阔无遮挡，无需长焦相机，手机也能拍出清晰震憾的画面，个人觉得这里才是拍摄倒影和星空的绝佳机位。可惜它是一个季节性的高山海子，踏入六月下旬，天天下雨，湖泊还是干涸见底，主峰始终被云雾笼罩，星空银河更是无望了。

今天的整条路线都贴着山谷行走，山脊草甸平缓开阔，牧道清晰，左边是上木居和玉龙西村一路延伸的山谷，右边是整列贡嗄雪山群，全无遮挡，行走其中，才能真正领略到横亘在横断腹地的贡嗄山有多美！

整列峻峭挺拔的雪峰直刺云霄，晶莹的冰川逶迤在墨黑的山体，山谷成片墨绿的树林格外耀眼，连绵起伏的山丘草甸碧绿如洗，脚下五彩绽放的繁花鲜艳夺目，所有的高寒极地的极致景致，就这样一齐不由分说地扑人眼帘，颠覆着每个徒者被都市生活禁锢已久的审美，冲击着每个疲惫不堪的游子对天堂的极尽想象。

仲夏雨季，高原高山区气候无常，当我还怀揣着美景在山脊上举步维艰时，对面一座座山峦便连绵成了一道荡漾的波浪，深幽的山谷中，云烟如潮涌动，在起伏不定的雪山顶上流泻下道道炫目的云影。

一阵疾风吹散高悬众山之巅的一片云，那座无法辩认出山名棱角分明的峰顶，忽然跳脱出了这浓得化不开的绝色之美，我以为是不小心从云端里微露端倪的仙境。可仅在转眼间，漫卷的云烟又遮盖了他，欲再细看时，却只见漫天流云如帜，云下群峰含羞欲盖弥彰，惊鸿一瞥便是贡嘎神灵对我们的眷顾，如今回想，已完全忘了当天途中的艰辛。

只记得希热协垭口露营的晚上，下了整夜的雪，九点左右领队把我们从睡梦中嘈醒，原来他们住的歺帐被雪压垮了，所以跑出来帮我们抖落帐蓬顶上的雪，并叮嘱大家要注意，半夜醒来也要抖动一下。

喜欢上高原徒步，同样喜欢可以在营地心无杂念的躺平，手机没信号，心头无牵挂，钻进睡袋就有种天地间就我一个人融合进无边夜色里的自在和踏实，每晚都睡得很香，帐篷外的风声、雨声和雪落的声音，甚至是马脖子上的铃铛声都能合奏出最高效的催眠曲，一觉醒来，眼前竟成了一片高寒的冰雪世界。

D5. 希热协垭口-—过渡营地（露营，海拔4600m，徒步8km）

雾里看花是一种意境，晨雾中的贡嘎也有一种意境，而身在云雾中近距离仰望海拔7556米的贡嘎山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站在那里并没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自己的内心却激动无比，闭上眼睛贪婪地深呼吸，让高山之巅的湿冷空气渗透入心，才能真切地感受披着面纱的雪峰对于自己那无可抗拒的诱惑力。

横穿贡嘎西——山脊，其实就是一直在寻找新的观赏角度去欣赏横断腹地的峡谷和雪山群，横断山区正是峡谷的宝库，无论是河流切出的V形谷，还是冰川侵蚀出的U形谷，这里无所不包，像一本翻不尽的峡谷画册集。

环着山脊边缘徒峭的横切面艰难地前行，可当你的视线向下推移，在云海的缝隙中，苍翠的群山跃入眼帘，在人迹罕至的高山深谷间，河流道路如银线金丝蜿蜒纵横，大横断核心地带山河相间，大地褶皱般的典型地貌，把人与自然、冰冻与苍翠、雪峰和激流同时呈现在一个美丽的画面中。

山海藏深意，置身其中才能洞见一方天地。 欣赏过很多美丽的雪山，但没有哪一座像贡嘎山这样，在温暖湿润的四川盆地边缘拔地而起，并快速攀升到海拔7556米的高度，那绝壁凌云的峻峭挺拔和高寒山区的绿意盎然，还有山间流云百转的灵动和勃勃生机，几乎穷尽了我关于极高山的所有美好想像和向往。

D6. 过渡营地—日乌且垭口—勒多曼因冰川营地—上日乌且苔营地（牧屋通铺，4350米，徒步12km）

过渡营地的清晨，山坡还被一层白雪覆盖，太阳已开始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营地所在的山坡上，云雾渐渐散去，雪山峰顶终于露了出来。

这天算是横穿西坡的最后的一天行程，在过渡营地迎上一个晴天，大家一早就整装待发，准备好迎接此程最大的挑战___翻越日乌且垭口。

九点从营地出发，先从西坡横切下行，穿过莫溪沟，来到对面的贡嘎群峰山脚开始攀爬，翻越全程海拔最高的（4950米）日乌且垭口，再经勒多曼因营地，最后到达平坦的河床谷地上日乌且营地牧屋，全程12公里。

我自己是做足心理准备，反正就12公里，摸打滚爬翻过了垭口就好了，谁知道其他小伙伴是积攒足了劲儿，在山腰上，我和姝同学已是望尘莫及了。我俩是足够淡定，一前一后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最后一定有领队包尾。

莫溪沟是地处贡嘎山脚的著名高山峡谷，汇集四周雪山融水,多条溪流纵横交错而过，沟谷灌木丛生。十二点半，我们在谷底远远望见对面陡坡上同伴小小的身影已登上了第一台地，当时的心里真说不出有多绝望，这种时候绝对是行胜于言，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领队身后，在没有任何路迹的草丛中低头前行，不时还要蹚水过溪，脚下和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

谁都没有料到半个小时后，我们遭遇了进山以来最恶劣的天气突变，特大的冰雹如珠帘一串串落下，啪啪打在脸上身上痛在心里。转眼间，四周的山体都变白了，同伴都在艰难的爬坡，领队用对讲机保持联系，了解对方队员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明白，队伍前后距离拉得越远危险就越大。

第一台地的大斜坡走了一个小时，随着海拔升高，呼吸越来越急促，停下来休息的频率也越高，每次停下脚步，都会感觉心快要跳出来。拍了段视频就决定将手机收起来，告诫自己必须专注，专注脚下的路，专注自己的呼吸，保持头脑清醒，眼下唯有坚持已没有其他。

再往上爬到第二个平台，大雪接替了冰雹，白茫茫一片将一切覆盖，万物寂静，四下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雪落的声音。低头沿着队友留下路迹，踩在泥泞石块混杂的湿滑路上，几步一停艰难爬升，越接近垭口坡越陡路越滑，鞋子没有套冰爪，真的是手脚并用，死撑到底，连抬头都怕失去最后的勇气。

直到耳边传来加油打气的声音，看到已经在风雪交加的垭口等了我们一个小时的善友，我和姝憋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在下午四点登上垭口，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为我俩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并肩奋战整整三个小时，并平安翻越日乌且。

在善友的催促之下（低寒风大容易失温），立即下山往营地走，有他紧随其后，心里踏实多了。也许真是上天眷顾，走在雪地途中抬头看去，雪峰初露，前后就十分钟，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天空就像拉开帷幕，以蓝天白云为背景，小贡嘎、达多曼因、勒多漫因、嘉子峰、日乌且峰等雪山悉数亮相。

再往前走，勒多曼因冰川和蓝色的冰湖出现在眼前，这里本是我们此程最后的营地，考虑到连续多天遭遇恶劣的天气，领队在前天晚上才决定将露营改到往前三公里的上日乌且牧屋。

下午六点半，精疲力尽的我们终于到达终点，队友小刘上前迎接，直接把我们领到牧屋的灶子前，夫妻俩还贴心地把我们的驮包扛了进来。脱下鞋袜，换上衣服，每天都湿漉漉到达营地的我们，今天终于可以烤火取暖，冰冷的身心瞬间被融化了。

D7. 上日乌且营地—格西草原（徒步1 4公里）—康定—成都

退休后的这几年，突然喜欢上了高原徒步，家属总说我越老越任性，其实就是发现这种旅行方式特别适合不单行前愚钝，连行程结束也迟钝的自己。不用做行程攻略、无需约伴、不用盘算住哪里、怎么合理安排景点和时间等费神伤脑的难题，根据自己的身体状态，选择合适的线路，跟上经验丰富的户外队伍和专业的领队，就可以满怀期待地出发，全程保持良好心态、能量饱满去配合完成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拖后腿，往往都会收获一段从众却不影响切身体验的美妙旅程。

当然，极地徒步露营本质就是冒险找虐，除了身体状况和体能状态以外，还必须具备良好户外精神，因为高原空气稀薄，天气𣊬息万变，有太多不确定性，在荒莽的群峰深处行走的过程中，就我而言，唯一能感知的只有呼吸急促，脚步沉重，最终能支撑自己走到终点还是出发的初心和坚定的毅力。总之，走到营地就能吃上热饭，钻进睡袋便可席地而眠，随遇而安，就可以享受到纯粹跟大自然接触和与最真实的自己相处的自由和舒坦。

此行横穿贡嘎西脊的遭遇，让我的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受挫，一度处于困惑和自省之中，回来整整三个月，一直静不下心来整理我们的贡嘎之行。直到某天夜里坐在窗前足予安全包裹全身的躺椅上，用电脑打开善友发给大家的照片，看到队友们在连绵群峰间乘风而来、踏云而去的样子，大神自有大神的风采，自己也有咬牙坚持的快乐。

特别感谢善友用相机为大家留下精彩的瞬间，你用照片记录美好，我用流水记录途中才立体起来的地方、容易忘记的细节以及当时的心情和感悟，再配上整理好的照片，那趟已经结束的旅途终于可以封存了。

高原徒行，让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孤独，也学会了自愈。

贡嘎，一半在天上，一半在人间，它能留下的一定是它爱和爱它的人。

雪山融水太过豪放

汇集成河击石成漩

奔腾溪水拍山而去

记忆唯留共赴之人

行程结束，大家来不及相互道别，

江湖阔远，愿大家永远保持热爱，

来日方长，有缘他日山里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