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谏 || 早年修水库的回忆(再续)

北京大秦岭书画院

<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大家对50年前的事情也有兴趣,我两篇回忆修水库的文章,阅读量都上了一万几。这里再续几则,写一写自己修水库时的事:</p> <p class="ql-block"><b>  七、一个最冷的冬天</b></p><p class="ql-block"> 当地人说:大西沟风头高,沟外无风沟内有,沟外风小沟内嚎。回忆修水库,难忘那个酷寒的冬天。</p><p class="ql-block"> 我干活的砌石队,在高高的水坝边,恰迎着风头,尤其冷。记得有一阵子,凛冽的西北风,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我们搬石垒坝,即使戴着手套,也隔不住石头的冰凉,尤其是手握着铁橇杠,那种冰冷直沁心肺。坝边的雪花,不是向下飘落,而是从谷底沿着水坝朝上卷。寒风绞雪,犹如刀片一样向人身上刮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手和脚冻裂了,脸颊上冻疮和疙瘩犹如蜂巢,耳朵也冻烂了。自己想土办法,把两个口罩连在一起,为脸耳涂上冻疮膏,再用大口罩护在上面。</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们住在新阳水库边的郭家。二楼上的通铺,密密匝匝挤了20多人。睡觉温度升高,冻烂的地方融化了,又疼又痒,冻疮膏和着血水,黏在大口罩上,非常难受。为防止蹭痛冻伤,我在口罩之外,又裹上几层纱布。半夜,下楼到屋外上厕所,有人看到我裹着纱布的大头,吓的惊叫起来。</p><p class="ql-block"> 脸上的冻疮,后来逐渐褪去了疤痕,但严重冻伤的耳朵,却留下遗憾,不仅冻伤的耳垂难以恢复,至今我的外耳轮骨上,仍留有一些残缺。</p><p class="ql-block"> 正在上高中的一群老同学来水库支援,一年多未见了,虽然很想和他们打招呼,叙叙旧,但是相逢却难相认。一是我戴着大口罩和头上裹的纱布,包扎的不像样子;二是正在搅拌沙子水泥的我,滿身灰尘如土鳖,与同学们的干净光鲜差距太大;三是昔日同学成为高中生,我初中后失学了(那时上高中由村干部推荐,因我爷爷是地主分子,我便失去上学资格),于是有自卑感。这些原因使我和同学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又十分隔膜。当时的心情,似乎比天气更要寒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黄柏水库位于圭峰山右下方</span></p> <p class="ql-block"><b>  八、办起水库的黑板报</b></p><p class="ql-block"> 水库副总指挥魏振兴重视宣传。他是我村大队长,知道我写写画画还行,便安排我把水库黑板报办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利用大西沟口的水闸房外墙,粉平后刷上漆,制成黑板。按指挥部的要求,设计了板报内容:如重大时事栏,水库通知、任务栏,工程进度、好人好事、水库诗歌栏目等。</p><p class="ql-block"> 自己利用所学的书画知识,力求黑板报文图并茂,使大家爱看。大约十天半个月出一期,每期连编带写、画用时一天。虽然累的右臂发酸,却比抬石头轻省多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爬在凳子上写画之时,常有人围观。与我一起抬石头的黄柏邓哥很惊奇,对我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两把刷子!老石匠看到画了他们,很高兴;爆破手读到夸赞他们,挺兴奋。报到蔡全银、崔满堂抢救大坝的事迹,被县广播站釆用了。</span></p><p class="ql-block"> 我为黑板报写的《破阵子·修水库》词,被户县文化馆刊印。这是我的作品第一次变成铅字印刷,感到很自豪。其词如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冰柱悬崖倒挂,</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枯蒿沟畔丛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不畏艰难登险道,</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爆破开岩急哨鸣。</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峡谷鏖战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车驾疾驰坷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锤抡飞震山惊。</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六百民工豪气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呼啸西风壮志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殷期水坝成。</p><p class="ql-block"> 山沟有这么一块文化园地,水库领导和群众满意,一些作品得到社会肯定。这些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使我的自卑感消失了,觉得未上高中也会有用武之地。于是,我在工余时间,自学诗书画的劲头更足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九、在运输队拉沙石</b></p><p class="ql-block"> 于砌石队干了半年多后,我终于来到运输队,和同龄的青年男女们在一起干活,有说有笑很热闹。</p><p class="ql-block"> 一些很苦累的活,如今回忆起来,却成了风景。记得有次工程沙子供不上,让我们年青人晚上加班拉沙子。我和刘联地一辆车。从大皂角树下,拉到水库坝边,一路全是上山路。有些最陡处,稍有懈怠,车就向下滑。白天大干了一天,晚上加班,使人又疲累又瞌睡。</p><p class="ql-block"> 魔幻的时间,把记忆中的苦累过滤掉了,脑海中留下拉沙子时的明月朗朗、山谷如黛的美景。尤其是洋槐花盛开,苍龙河畔花海如浪,芳香沁人心脾。印象中,这是平生最美的洋槐花夜景。</p><p class="ql-block"> 拉石头有时出险情。水坝侧的一段坡路很陡,石车到此,要借助卷扬机把车拖上去。</p><p class="ql-block"> 一个大热天,我扶着车辕,满车石头随卷扬机运转而上。在最陡处,发生了意外,卷扬机的绳子断了,架子车朝下方冲了过来!在将要辗压我的危急关头,我拼力让车靠上岩石。车翻了,我被车辕挑起,摔落在山坡上。躺了十几分钟,才缓过气来。</p><p class="ql-block"> 那时年轻不当回事,腰摔疼了用松节油揉揉,两三月后才好。五十岁后经常腰疼,拍了片子,医生告知是早年旧伤发作。我想,这个旧伤,大约是黄柏水库的纪念之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黄柏水库大坝外景 ,1975年速写,刘亚谏</span></p> <p class="ql-block"><b>  十、管大灶当伙委</b></p><p class="ql-block"> 工程第三年春,承蒙领导魏振兴、蔡潮和民工们的信任,让我管理工地上几十人的伙食。炊事员是魏金银四爷。</p><p class="ql-block"> 水库民工的伙食标准为每人每天二斤粮、两毛钱。其中个人出一斤粗粮(包谷),生产队补助一斤细粮(小麦)和两毛钱。水库活虽累,但一天可多得一斤粮和两毛钱,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具有诱惑力。</p><p class="ql-block"> 我按此标准管理一天三顿伙食,早餐为四两馒头二两稀饭共六两,中餐四两面条四两馒头共八两,晚餐和早餐一样为六两,一天吃二斤粮简称为“六八六”。两毛钱用来买菜、肉类、调料等必需品。</p><p class="ql-block"> 每天上午我到618所门前的市场买菜,穿过黄柏村的坡地和果园。逢雨天,道路泥泞,负重难行;晴天则骑着车,虽驮滿车架,但一路欣赏风光也还不错。尤其杏花开时,一大片老杏树缤纷滿园,梨花、油菜花、苹果花次第开放,与麦田、绿树相映成趣,美不胜收。</p><p class="ql-block"> 每周吃一次臊子面,是大家最解馋的。按惯例每人一斤面条,一两臊子。用大锅煮面条,两三滚后捞入个人的饭盆或大老碗,浇上臊子汤和韭菜、香菜沫。大家蹲一圈吃面,是民以食为天的狂欢。</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大家建议,要放一次吃臊子面的卫星:即每人一斤二两面(压成面条后,每人称一斤四两半),二两臊子。领导同意后,我按此准备。那场面颇有气场:大家每人端一大瓷盆面,饭场响起一片“哧溜哧溜”的吸面声。吃完面后,工友们靠在饭场周围的柴禾垛边,高兴的说:美滴很!嫽扎咧!有的人虽然肚子撑的难受,脸上却露着满足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此事过去多年,当时修水库的伙计们仍津津有味的回忆:你喔伙委当的好!让弟兄们咥了一次最美最难忘的臊子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五十年前住过的水库宿舍</span></p> <p class="ql-block"><b> 十一、修渠和溢洪道刻字</b></p><p class="ql-block"> 修水渠那阵,我感到最刺激的是爆破。我们按比例,把硝酸钾、锯末、硫磺制成土炸药。将岩缝和石凹处整理成穴状,置入炸药,埋雷管,引导火索,最后用湿土拍严实。为使爆炸声有节奏感,我们将导火索长度按起爆时间计算。当一连串的爆炸声按设计的节奏响起,我等有一种成就感。</p><p class="ql-block"> 修渠后期用工人数减少,三个村约有二十人。我们焦西村六、七人,住在沟口的几间瓦房里。有一天晚饭后,房子闷热,我到附近公社农场的二楼顶上乘凉睡觉。半夜下起雨来,只好返回宿舍。小路弯弯,经过坎坷不平的苍龙河道,白杨树林在雨声中“沙沙”作响。我记得在河道曾见过一条粗长的黑乌梢大蛇,顿觉毛骨悚然。</p><p class="ql-block"> 风雨中跑到宿舍,脱下淋湿的衣服,外面下雨,室内蚊子更多,疯狂向我身上扑来。那晚上其他人回村了,只有牛大伯和我二人。他点起艾蒿熏蚊子,房子的烟味十分刺鼻。</p><p class="ql-block"> 外面有雨房内呛,没办法,我把门板取下,铺在门口当床,头朝门外睡下。牛大伯有经验,拿来几把铁铣,架在我头前。说有这些铁傢伙支楞着,可以防狼。</p><p class="ql-block"> 工程将要结束,我们最后用水泥美饰一下坝顶。溢洪道沿是水坝的最高处,我在长长的沿面抹上一层水泥浆,等半干时,用钢纤刻划“黄柏水库”“溢洪道”字样,又在水沿处刻上“水头七丈何处走,此间正是溢洪口”。水泥凝固后,这些字迹如雕琢在石岩上一样。</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岁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如考上大学、分配到省委工作、应聘珠海特区、而后到北京工作等等,我会到黄柏水库转转。登上坝顶,在溢洪道摸一摸当年刻的字迹,回顾昔日艰苦的岁月,更加珍惜今日来自不易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黄柏水库沟口</span></p> <p class="ql-block"><b>  十二、水库留下的艺术作品和人文精神</b></p><p class="ql-block"> 艺术源于生活。我在黄柏水库,利用工间休息画速写,工余时间习书画。几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干活,不仅有热闹的劳动场面,还有丰富的人情交往,这是艺术的社会来源;峡谷两边险峻的山崖,龙胆山和阿婆洞的阴阳神奇,一串萝卜潭瀑布及四季山色变化等风景,是艺术的自然来源。</p><p class="ql-block"> 下雨天不出工,我便支起简易的画板搞创作。《爆破手》是我的第一幅美术创作,画了两人在峭壁上,一个点炮,一个吹哨;《工地驾驶员》,表现司机卸罢水泥后,正在清扫的节约细节。</p><p class="ql-block"> 《凯歌又震万重山》,最早于1973年构思于水库,几经修改,直到1976年冬在化羊美术班才最后完成。我曾作诗描写当时创作的艰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白雪罩南山,曲河暮色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烛光残壁映,彩墨冻冰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陋室西风烈,煤炉御冷难。</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谁知求艺苦,腊月画春妍。</p><p class="ql-block"> 这幅作品参加了陕西省和全国展览,原作现陈列于户县农民画历史博物馆。</p><p class="ql-block"> 如今,黄柏水库被废弃和炸毁,因为工程本身存在着不科学、劳民伤财及破坏环境等问题,这是历史的局限。对于我而言,修水库的两、三年,本当是16~18岁读书的大好时光,身体尚未完全发育好,却失学干着超强的体力活。但从事情的另一方面而言,这又是我人生难忘的一段岁月:磨练了吃苦耐劳的毅力,体验了众生不易的艰辛,萌发了人本主义的情怀,激发了对艺术的热爱和创造力……。诸如此等,对我人生意识和人格形成,具有重要影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3年9月28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第一幅作品《爆破手》 1974年作 刘亚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工地驾驶员 1975年作 刘亚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凯歌又震万重山 1976年作 刘亚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