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士兵的对越作战亲历记（23）

张玉军（潍坊）

纪念参加云南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38周年！

第二十三篇

猫耳洞壮士庆新年

人各有志“大胡子”

1986年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阵地没有枪炮声，似乎战争已经结束，和平已经来临。

阳光驱散了晨雾，我们走出猫耳洞，在阵地上活动，相互问好祝平安，暖洋洋的阳光让我们心里充满遐想。我真想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以及好友、战友大声喊：祝你们节日愉快、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进步！

我班坚守在两个阵地的战友，今天全部聚在一起，大家一起动手做了六个菜会餐，共同庆祝新年。

此时，敌军的阵地上又响起了炮声，我们却一起举杯，在炮声中举杯共同祝福。这就是阵地上战士的节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在阵地上生活又快两个月了。不久，我们就要返回家乡了，但愿在以后的战斗中，我们能以凯旋的姿态返回祖国，以功臣的身份被家人和乡亲拥抱。

1月2日 ，除与敌军相连的阵地偶然有几声炮声外，阵地依然比较平静。坚守在168高地的我连八班长沈建球来到我们哨位看看，并给我们拜年。沈建球是1982年入伍的老兵，战前在连队后勤工作，参战前夕调到八班任班长。现在带领全班坚守在168高地机枪哨位。

168高地离敌人比较近，危险系数大，能来看我们真让人感动。

由于连日干旱，168高地上的战友吃水出现了困难，八班长沈建球是专门来到我们阵地背水，顺便到哨位上来看看。

在战场上，能够见到一个连的战友对于我们来讲，是不容易的。因为战时机枪连被分散到各个步兵连阵地，平时都在机枪哨位上，彼此的情况基本互不了解。分别几个月，今天第一次平安相见，感到格外亲切。我们相互介绍各自哨位的位置及人员的安全情况，谈的非常开心。

下午，我到排部领东西时，看到特务连的同志到156高地看地形，开辟通路。看来我们又要拔点了，战斗可能很快就要打响。

晚上，我的脑海里一直在盘算着，战火又要打响，我们的安全再次面临考验。

1月3日 ，王贤新和刘贞文上午下去背东西，傍晚才回来。他们带来了济南军区发的慰问信和慰问品。

今天，阵地伤员比较多，7连王勇受轻伤，8连秦西礼、王建库、颜进宝、石义祥4人轻伤，其中1人稍重，被送下去。

1月4日 ，这几天阵地上人员流动较大，看阵地人员、军工人员、私自下阵地人员川流不息。也许是阵地上人员流动较大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今天，双方的炮战又在逐步升级，打乱了暂时平静的战地生活。同时，伤亡也在增加。晚上站哨时，突然发现在我们哨位下面的沟里，有一堆火在燃烧，搞得我们非常紧张。后来经过其他哨位观察发现，原来是照明弹落地燃烧引起的。同时，也得知工兵已开辟了一条通向167高地的通道。

1月5日，炮火轰炸了一整天，把阵地搞得紧紧张张。班长们被叫到149阵地上的连指挥所开会，主要讲要注意防炮，不要私自下阵地或在阵地上乱窜，下一步可能有军事行动，要注意防止敌人反扑等问题。开会内容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丝毫不感兴趣，而参会人员却吸引了我。这些参加会议的人员都很有特色，所有的人都是长头发，有的已经到肩部，像中年妇女的短散发，还有虬髯大须者。更有特色的要算七连指导员汤其好了，他不仅头发长，胡须更长，已经到了十几公分，比周恩来当年打游击的胡须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总喜欢用手捋捋。那些长长的羊须胡子，总是吸引大家的眼球，但那胡子的背后也有自豪和心酸。残酷的战场，艰苦的阵地生活，连死活都不敢担保，又有谁会惦记自己的头发和胡须呢？尽管有时连吃饭喝水都碍事。但是，到哪去洗澡？到哪去理发呢？这就是战士的生活。

散会后，又领点罐头、大米和煤油。我又让军工把我给黑龙江桦川县宝山农场中学的回信代发一下。

1月6日，我开始复习高中代数，对书中的每一个例题和作业都认真的做一遍，这样既学到了知识又打发时间。

晚上，站哨时，150高地发现了敌情，我们都非常小心，认真观察阵地上的参照物，不停地瞭望。

深夜12点左右，突然接到上面通报说，敌人下半夜可能有行动，搞得人心惶惶。我急忙将在洞里面休息的人都叫起来，注意观察动静，可是快到天亮也没有发现情况，只好叫他们先休息，我继续观察，一直到天亮，一夜无眠。不过，像这样的假通报也太多了。

几天来，敌人冷炮较多，大多数是打松毛岭山包方向和169、149阵地。且单炮少，连为单位齐射多，曲射炮少，直瞄炮多。目标主要针对炮兵观察所、阵地观察所、炮阵地等。看来越军也在做准备，为今后的反扑创造条件。

1月7日上午，为彻底查清昨晚所说的敌情，看看有没有敌人藏在以前敌军留下的猫耳洞里， 150高地的一名战士刘海原不小心，脚被地雷炸伤，听说伤势十分严重，需要从大腿下部截肢。又一名战友成了战争的牺牲品，终身残废，一生会有多么痛苦？

下午，连排分别在电话里召集班长开会，通报了这次伤情的教训，要求不要乱跑乱下阵地；宣布防炮注意事项，对敌军遗留的阵地哨位不要轻易进去观察，做好下一步拔点的准备。

晚上，一夜没睡，想得很多，看来越到最后，安全越不能放松呀！

1月8日，今天多雾，整个阵地像披上了一件美丽的白纱。敌我双方都对前沿阵地打了不少炮弹。不过这几天经常通报说，敌军有行动，前沿哨位发现了情况，可是在我看来，也许就是“狼来了”而已，准确度不大。

晚上我站哨时，敌人几发冷炮分别在我前沿几个阵地爆炸，在我们哨位的右侧也同样落了一发，弹片和泥土溅到我们哨位上面。好在我们哨位坚固，人员没有受伤。双方炮击很多，敌人对我262、172、146、149、169、156、153等阵地持续进行炮火急袭，153高地排指挥所被炸，洞口炸塌，需要修复。172高地落弹很多，大部分炮弹落在南无名高地和百米生死线上，敌人动用的炮口径很大，阵地上都是纵深炮兵群发射的炮弹。

1月9日，今天早上依然是大雾天气，厚厚的大雾象白云一样，笼罩在阵地上，遮挡着敌人的视线。

随着阳光的照耀，大雾渐渐散去。阵地逐渐清晰起来，

“咚”的一声，远处一发炮弹的爆炸声，打破了阵地的宁静，我赶紧钻进了猫耳洞。如果不是战争，在这里欣赏大自然多好呀！

今天，只有零星的炮弹在远方的山头上爆炸。

1月10日 ，趁着近几日的雾天，我军上阵地人员十分频繁，每天都有一些人看阵地，难怪会有敌人炮火的光临。

早上，我到急救所看望魏云保时，听说晚上597团又有10几人到166、168、156等高地看地形。

前段时间，工兵在156－167、169－167开辟了两条通路。是要换防？还是要打仗拔点？各种传闻都有，我们这些在阵地上的战士，对生死已经麻木，一切只能随机应变。

今天3团1、3连去168、166、156看地形，目的是下一步接替我营防御和充当突击力量。

阵地上频繁的炮击和人员流动，再一次孕育着有较大的战斗。打也好，撤也罢，我们不管它，作为共和国的卫士、参战军人，只能一切听从命令、服从指挥。

1月11日上午，我到北京哨位和卢威平、孙汝植一起唱歌，用歌声消除我们对亲人的思念，冲淡枯燥的阵地生活。

今天，二机连王培云到169高地来。他是给即将参加战斗的官兵看守食品。

原来负责军工任务的二机连为做好战时的保障，他们将饮食物品提前送到169高地储存，这样可以节省人力抢救伤员。王培云负责看守保管这些先到阵地的物品。

王培云是我同年同地入伍的战友， 1米8几的个子，喜欢打篮球。因为消瘦显得有点驼背，虽话不多，但做事非常细心，让他在这炮火连天的阵地负责此项任务也是最佳人选。

储存食品的地方在169高地靠后的山壁下，是防炮的好地方。

王培云每天将运上阵地的食品认真清点，堆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用雨布等东西盖上。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战时进行无线电信号中转。

为战斗储存食品，看来不久真要有大的战斗了。

1月12日，晴朗的天空，把乌云缭绕的战区照的一片明亮，暖洋洋的天气，即使赤背也是满头大汗，让人浑身发痒，连癣都在作怪，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和烦躁。

由于天气好，我将桶里的水清理一下，准备到下面背一桶水回来。到卫生所的位置时，发现已经有很多战友在下面背水，本想洗洗身子的打算，也只能泡汤了。

下午，我将猫耳洞清理一下，看到干净的哨位，心里非常舒服。

晚上7点50分，敌人又集结2个营的兵力，对142等高地发起了较大规模的进攻，激烈的炮火连续轰炸，两个波次的反扑均被打下，直到晚上10点多炮火才停止。看来还是要狠狠地打，灭灭敌人的嚣张气焰。

晚上，大家都绷紧神经，生怕敌人会跑到我们阵地上来。

1月13日，阵地上依然炮击不断，各阵地都落了不少炮弹，我和刘贞文躲在猫耳洞里下象棋消磨时间。

我们在阵地上已经有两个月了，参加战斗也快一年时间了。根据轮战的要求，估计我们也快要下去了，在这最后阶段，但愿能够像以前一样，在不断取得胜利的情况下平安无事。下午，收到李忠连的来信，他们已经平安的返回上海，并过上了安逸的生活。

李忠连是从第二军医大学来到阵地上实习的医生，被安排在169高地的急救所里。虽然，我们在一起才几个月的时间，却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真心地感谢他对我的关心和祝福。但愿我也能平安凯旋。

卢威平晚上在我这里吃饭时告知，家里人已经在《参考消息》上看到我们打胜了“12·2”战斗。看来这场战斗的影响力还真不小。

今夜炮火打得非常激烈，到下半夜才减弱，敌人有可能又要开始行动了。

1月14日，长期的战地生活，我上次腹部受伤落下的病根又发作了，肚子又开始痛并大便带血，我到169急救所叫张医生帮助检查一下，说是肛门破裂，没有多大问题。不过我还是不放心。连部因为这几天炮战，阵地危险，没有同意我到团卫生队检查，我只好坚持。在这血染的阵地上，腹痛这点小病也不算啥。

1月15日，刘贞文在阵地上布置地雷，还在哨位的边沿上安了几个定向地雷。顽皮的刘贞文为了检验一下地雷的威力，试放了一个。由于地雷的威力大，结果将战壕炸坏了，这说明我们哨位还不是十分牢固。为此，我们决定今晚开始搬到前段时间构建的新猫耳洞里住，可以更好地防炮。

由于新猫耳洞大且防炮性能好，晚上站哨时，瞌睡前还可以看看书。

今晚，越军又向前沿机动了百余兵力，看来现在是囤兵阶段，今后不可轻敌。

1月16日 ，今天我的肚子又开始痛了，且便血更严重，我只好到连部请假。连长同意给我两天的时间，到下面看看。我一边向战友交代工作，一边认真准备。

去时，我将高机弹壳送给172高地的郑维海，到营部时正好遇到营部通讯班长周祥。我们约好一起下去到师部医院看病，顺便看看安徽慰问团。

我先到船头连部，把我的情况向连领导汇报后，吃过中饭，和周祥一起步行到落水洞师部所在地。

师医院在一个山凹处，用复合材料搭建的简易病房，在这里住院一般都是一些急救病人或伤势比较轻的战友。

医生对我简单检查后，告诉我：“目前从外观看没有大事，这里条件有限，先开点药吃，等到撤回后，到后方医院好好查查”。

看完病，我们到病房看看，正好遇到特务连李波炎战友。

在交谈中得知，安徽省慰问团已经返回，带来了不少慰问品。可惜，这些东西还没有到我们守在猫耳洞里的战士手中就没有了。

正在我们懊悔时，病房外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你们看，这是单副政委送给我的方便面，给你们一点。”声音非常宏亮。一位女护士的声音：“老郑，又到首长那拿好东西了？”

“你们不让我出院，我只好找首长要求出院上阵地，这不，还拿了一些方便面。”

“你的战友来了。”一名女护士的声音。“战友来了？我去看看。”宏亮的声音已经传到病房门口。只见一个身高1米70左右，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身体强壮，臂和胸肌非常发达的汉子，敞胸露怀，怀抱一大摞方便面，一根红色的布条系在腰间，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战友李波炎连忙把我们介绍给他。原来这位是师侦察连的战友，叫郑锦胜，安徽老乡。由于胡子较多，这里人都叫他“大胡子老郑”，实际上也就是二十左右岁。

“正好，你们来了，今晚不要走了，我们一定要喝两杯。”语言中充满着豪气。

我们刚想说准备返回阵地，老郑就大声说：“从阵地下来不容易，今天老乡见面，我们一定要好好叙叙，我那还有几瓶罐头，马上拿过来。”

老郑非常的豪爽讲义气，话音刚落，已经出去准备了。

反正现在天气也快黑了，既然盛情挽留，我们也只好留下。

晚上，我们在病房里掀起病床的卧具，在床板上，开了几瓶罐头，还有一瓶白酒。就一边喝一边谈起来。

“既然伤没好，为何要出院？”我对这位很有几分豪气又义气十足的战友非常敬佩，很关心的说：“听说我们要打大仗了，所以我要出院，目的就是为了上阵，参加战斗！”大胡子老郑非常爽快地说。“你不怕这一去就光荣了？”我十分担心地接着说。“人各有志，打仗有危险正常！”他非常豁达。

好一个“人各有志！”伤还没痊愈，把生死置之度外。这不就是中国军魂的真实写照吗？因为他伤没好，其他人也开始一起劝他，但老郑出院上阵地的决心已定，我们也只好转换话题。（后来，老郑从医院偷偷跑出去了，上了前线，参加了战斗立功并破格送军校学习，成为一名部队的军官。）

吃过晚饭后，我们一起合唱 了《望星空》等歌曲。

晚上，听师营房科的一位同志说，我们原来驻地干田村一名边民被炸死，我们更感到守土的责任重大。

今夜一点也睡不着，也许好长时间没有在床上睡觉，有点不习惯；或许遇到豪气的大胡子老郑，“人各有志”老在脑海里盘旋；同时，心中也一直担忧着阵地上的战友。

下午，我纵深各火炮一起开火，炮弹的爆炸声像炒豆子一样，把敌人直瞄炮阵地打得一片火海。晚上，敌人又向我前沿阵地不停炮击，我军给予了狠狠还击，所有火炮进行两分钟急袭，打击敌前沿， 168阵地又用两发107火箭弹打进敌囤兵洞，敌人报告遭火力袭击，工事损毁严重，人员伤亡较大。

1月17日，突然下起了小雨，早上我和周祥冒雨返回，并陪周祥到208高地的通讯连拿东西。然后到特务连老乡马家龙那里看看。中午，马家龙还专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全班人在一起刚端起碗，马家龙突然接到通知，连里有两名在146高地修工事的战友被炮弹炸伤，要迅速赶过去把他们抢救回来。我们只好中断吃饭返回。

回来时，我从船头七连炊事班背点菜带上阵地。

我和周祥一起到172高地后，向营长谭德生汇报病情后，返回哨位。

晚上站哨时，敌我双方又开始了炮击，我们以火炮速射，把敌人打得狼狈不堪。

作者：马玉章

编辑：张玉军

作者：马玉章（上图）1966年3月生，安徽人，1982年入伍。1982年至1986年陆军第67军199师595团三机连战士、班长。1985年至1986年参加中越自卫反击战，火线入党，个人荣立三等功，所在班、所在排荣立集体一等功。1987年至今先后在铁路部门从事宣传、文秘、企业管理、经营管理、人民武装部工作。

编辑：张玉军（上图），1963年2月生，山东东营市人，1980年9月自地方考入济南军区军医学校，1983年7月毕业后在步兵第138师医院先后任检验技士、检验技师、主治医师、防疫所长。1985年3月至1986年5月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1985年5月在云南老山前线入党。在部队期间荣立三等功一次，多次嘉奖和评为优秀共产党员。2004年转业地方，自主择业，现在潍坊市区一综合门诊部从事医学检验工作。2015年1月参加公益组织——潍坊市奎文区徒步协会，任宣传部长。自2016年，连续六年授予“最佳宣传奖”。2015至2021年连续七次参加环泰山T60大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