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土路

如月

秋渐渐深了，大雁会往南飞去。它们有一条我们看不见的天路，那是属于它们回家的路。我们想家了，把思念安放在那条我们看得见的回家之路上。回家的脚印是刻记在路上的独家文字，一行一行……

记得很多年前，我们村子里都是土路。它们有宽的，有窄小的。弯弯曲曲地绕，像分布在村庄的血管舒展开来，牢牢牵住人们的心。

我不知道我们村有多久历史了。我只知道我的爷爷携家带口从谷水（瀔水）街上搬迁来定居的。来到这个村祖辈算下来快一百年了。我是从这里出生，是这方水土养育长大的人，无疑我说的这方土话也是最正宗的。

如果要问谁最了解，这个村庄的土路最是清楚。谁在这里长久地居住着，谁经过留下脚印子，它记得一清二楚。新的、旧的脚印来了，去了，谁的脚印消失了，它不会忘。

春天的土路允许小草小花往它身体上长。人们踩在上面软软的，步伐轻盈。经过的牛羊把小草当零嘴儿，嗅嗅花的香走走停停啃啃。蚂蚁窜进窜出搬它们永远也搬不完的食物。夏天里，路旁的植物更茂盛，荆条花，一年蓬，喇叭花都来开放，吸引蜂与蝶流连忘返。秋天，青草一簇簇逐日地变黄，像土路长出的胡渣儿。冬天，北风翻过山头吹进村庄，吹得土路干巴巴。冰霜也不放过它，捆了一夜又一夜，把土路勒绑紧。

四季轮回，它的陪伴是无声无息的，我们是不知不觉的。可是只要我们想去哪里，它老早就准备好了，快一点或迟一点路线分明。它是系在邻里乡亲之间的纽带，它是长在村庄里的根。可是，我们忘了要怎样感谢它。

多少岁月啊，我们一辈一辈对它充满信任由它带领着到各处去。村庄的土路从来没让我们迷过路。

晚上，眯着眼睛也能由它带着回到自己家。小孩也绝不会让路给带跑偏，你放心交给它就好。连牲畜也不会迷路，顺顺当当地各回各家。

也许你有时会厌它。一旦下了雨的天，愁土路有深深浅浅的泥巴，路滑不好出行。可是我们多么不了解它啊。下雨天它是欢喜的，调皮地用泥巴黏住我们的鞋子，黏住车轮子快乐地奔去任何地方。它要捣蛋的时候，你真奈不何它，脚底一滑，让你摔了屁墩子。也许它还在捂嘴笑呢！瞧，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洼可能就是它笑的酒窝。它用“酒窝”盛水，供虫子和小动物来喝水趟水玩；干了的大土坑母鸡会霸占在里头扑翅刨土撒泼。

我们是如此相依相恋。年复一年，来来回回相互牵引。

我喜欢去伯伯家菜园转悠，而通往那个依山傍水的菜园的土路是我爷爷奶奶常常要走的路。他们现在都已不在了，想他们了就去那条路上走一圈，感受爷爷奶奶的脚印的抚摸。

我喜欢去田埂奔跑，摘野花扑蜻蜓；我喜欢坐在田埂吹风，嗅稻香青草香。去拾捡我童年的一点儿记忆。

乡间路多像一个老朋友啊！很多事，路都认真地替我们记着，记在心窝上，只要你肯去取。

那潮湿的，泥泞的，柔软的，光滑的，干裂的…弯的，直的，宽的，窄的，长的，短的…是我们大家的路。

它是嵌在村子里的守护神，守护着山林，房屋，池塘，庄稼；守护着大人，小孩；守护着我们的家禽家畜。如果你特别盼望一个人归来，顺着路去寻一定能找到。如果你想看看羊跑去了哪，沿着路去找，你就能将它们逮着。有了路，我们一点也不用心慌。

路比村子要更年长一些吧，它默守着一个村庄的陈事旧影。它没有自己真正的名字，我们的先人蹚过它，我们继续着蹚。它的名字依附在其他物体上。比如说你要去某某家，然后就有一条路牵着另一条路带你去。如果你是一个外乡人，头一次来到村子里。那你得先认路，否则它只会让你瞎转悠。如果你表明自己的来意并有礼貌，跟乡亲说“您好，请问…我是…要去…”那它自然不会为难你。

现在，有些路不见了，那是被我们走坏走荒了的路。它们坚定地长着杂草荆棘，好似向我们亮出的矛与盾。是我们抛弃了它们，它们有理由守护自己的尊严。于是，田地不再像田地，路不再像路。于是它也把我们扔掉了，互成陌路。

是的，终究是我们弄丢了，责任在人心上。我们总认为还有更重要更辉煌的事要去完成，丢下一条路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主路是宽宽阔阔，健硕有力的水泥路。近些年政府修的，不仅方便人们出行，还能帮助搞活经济，促进地方发展，提高人们生活水平。

村子里红砖青瓦一栋栋，大道上车来车往，人们越来越喜欢水泥路了。

是的，如今我的家乡的路，它们是一截一截的——一截水泥路，一截土路，还有一截弄丢了的…跟我的记忆一样变成一截一截的，新的，旧的，弄丢的…像极了纵横交错的人生之路。

我们总是在路上归来，遇见，道别…

秋天的风顺着回家的路祝福，平安安好…

2023/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