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寻访

芦荟

今日是秋分，时间过得好快，转眼临近归期。凌晨4点多，房前屋后高亢的鸡鸣声准时响起，精神抖擞，此起彼伏，中气十足，情绪高昂。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我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涮，穿衣，晨光中继续我的村庄寻访计划。

首计划是重走去姥姥家的路。姥姥家位居村北，我们老宅位于村南，虽然距离上几乎横跨了整个村子，实际上并不是太远。然而回村的前几天我几乎是彻底地迷失了，这让我怅然若失，耿耿于怀，也是我回村后最不满意的一点。我不满意的并不是村子的破败脏乱，作为一个离乡久远者有啥资格不满意呢？我不满意的是自己的遗忘，有的遗忘确实意味着背叛，有的背叛也确实意味着不能承受之重。

凌晨时分，早起的人还不多，晚了人多了就可能成为神经质的显眼包，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再次站在村子中心十字路口，内心依旧茫然，但是决心远远胜过信心，毕竟前几天家顺大哥从村西头引领我们去过一次，那条更加陌生的路径不可能记住的，但小舅家大门口的模样是牢牢记在心里了。

大方向是确定的，一路往北。多年来村子虽然破败，毕竟也翻盖翻新了很多房屋，我能依托的仅仅是沿途残存的老屋印迹和依稀的记忆。

走走停停，一路上让我频频停下脚步的并不仅仅是因为路况的崎岖杂乱，更多的是我需要努力思考，努力辨识。一次次，被强烈的陌生感困惑着压迫着，像奔走在无人摆渡的荒原，无助，沮丧，挫败，但是，我并不恐惧，早上的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亮，放眼四望，这明明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啊，怎么可能找不到那条曾经最熟悉的路呢？信心和决心在这一刻更多地幻化成了好胜心，或许也有姥姥冥冥之中的指引吧，我站定下来，闭上眼睛，右手轻抚额头和太阳穴，第一次发现这个动作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抚慰力量，让我迅疾安静，安定，沉静。睁开眼，是眼前，闭上眼，是旧忆，一遍遍的变换和切换下，我坚定前行。

一些门，即使敲开了，也是相见不相识。

一些门，再用力扣也无人来开。

一些门，门前是空无一人的寥落。

一些门，门里是深草也掩埋不了的寂寞。

深一脚浅一脚的，大约用了半小时左右，我终于到了小舅家即姥姥家门口，对着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口，我泪流满面，姥姥，我回来了，请您原谅我报不了小时候的抚养之恩，请原谅我差点忘了回家的路。姥姥家大门前，那条日夜流淌的溪流不知何年何月早已枯涸，上面被覆盖了一片片厚重的石板，可是透过这些厚重的石板，我分明还能听见昔日的水流声，蛙鸣声，捣衣声，小孩子的嬉闹声，姥姥唤我乳名的声儿…，无意打扰还没起床的小舅和妗子，这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我试着换了另一条曾经熟稔的路返回，这次，居然比较轻松地完成了。再次站回十字路口，我如释重负，心里的愧疚和负罪感略微减轻了！

找到了姥姥家和去姥姥家的路后，接下来的寻访就变成了一段段轻松之旅，快乐之旅。

半废弃的老井，井水依然清澈，野草半遮半掩。

承载了童年记忆的水库，水光潋滟，山色空蒙。

小溪蜿蜒而下，还日日浆洗着劳作的辛劳和汗渍。

昔日和母亲要好的大嫂，一眼就辨认出了我们，眼泪婆娑中，抽出握紧的双手，割送了一抱新鲜的蔬菜。

村前偶遇美丽的紫藤，当属新相识，万条垂下的绿“丝绦”其实是初秋的累累果实，据说春天会开满炫目的蓝色花朵。

柿子快熟了，可惜我们离开时还吃不了。

村东边的山枣树丛还在，山枣还是熟悉的酸酸甜甜味道。

历时几个清晨，故去的，尚存的，破败的，翻新的，我终于把我的村庄大略重装进了脑海，大埠堤，这次我一定不会轻易再把你弄丢了，纵使沧海桑田我们一起慢慢变得更老，纵使你不久的将来旧貌换新颜，你一直都在，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