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荣老师执教一生,学生成千上万,不知道算不算荣幸,他能不小心给老师留下一点印象。已经当了好几年工人了,他申请入党,支部书记去中学外调,回来偷偷告诉他,荣老师说,小龙嗨嗨出挑的,他就是闯祸也是大祸。</p><p class="ql-block"> 好像他真的闯过什么祸似的。中学四年,书没好好读是真的。夏天在游泳池当教练,冬天在小工场烧大炉。加入学校政宣组,刷标语画水粉,也加入红团纠察队,打过人也被人打过。这都不算什么吧,风头一时呼啸而过的哪里轮到他了。</p><p class="ql-block"> 倒是荣老师,一次和班里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阿全动起手来,拉拉扯扯摔在地上,爬起来掸掸灰,哼了一声,说当初对立面打砸抢,我帮党支部保卫档案,头被他们打破,当场流血500cc,怎么样,谁怕谁?同学们假装没看见老师狼狈的样子,集体注目致敬。他到现在都不知道500cc是多少,淌在身上地上是怎么量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想起来了,只有一件事情算是大事吧,因为在市里挂了号,叫11·24南大路事件,11月24日,1970年,南大路,南翔到大场的郊区公路。</p><p class="ql-block"> 那时中学没有高中,初中应该读三年,不知为什么混了四年,70届的到71年才分配出去。最后一年学工学农,每个班级分两半,一半下乡学农,一半进厂学工,半年后对换。学农的地方今天说来不远,不,当时也不算太远,58路公共汽车乘到底,祁连山路终点站下来,公路对过走进去,桃浦公社下面的陈家白墙生产队。</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里有个浑身滚圆的姑娘,爱说爱笑吧,吸引了班上的几只小公鸡,有事没事就凑上去。那几天在地里拔棉花梗,他已经注意到几个插队落户知青有点恼火了,就关照那几个同学,不要发骚,不要惹事。他算是这十几个同学当中领头的,不太管,难得说说还是给面子的。但这种事情真是说了没用,小公鸡一有机会还是要往那胖女孩身边凑过去,这里说说笑笑,那里有人脸色就难看下来。</p><p class="ql-block"> 在他身教重于言教的管理下,没钱买肉吃,睡觉养精神,晚上一屋子十几个早早熄灯睡觉。隔壁就住着知青,这天晚上聚了些人,也十几个,喝了点酒张狂起来,开始骂山门了,说要教训教训学生。牛棚改造的老房子,一板之隔,上头贯通,香烟屁股就丢了过来,掉在蚊帐上,差点烧起来。十几个同学都穿上衣服起来了。还好,隔壁叫着要动手,一直没打过来。直到夜深,知青散了,自行车叮铃当啷离去。他看同学一个个裹着衣服傻坐着,就说咽不下这口气就别睡了,有种的跟我走,抄小路截他们去。</p><p class="ql-block"> 小路穿过另一个班级男生学农的生产队。他们关了灯刚躺下,一叫都爬起来跟着走。沿着田埂冲上南大路,正好知青骑一个带一个七八辆自行车过来了。他把带头的家伙拽倒在地,一脚就朝脸上踩下去。知青小看学生了,不知道他们都打架长大,重手重脚,朝死里打。好像打的时间是长了点,长得他都觉得没意思了。他没想过一直这么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郊区公路灯光昏暗,四下里拳打脚踢鬼哭狼嚎没完没了,直到上海民兵乘着卡车端着长矛赶来。</p><p class="ql-block"> 他们和知青都被押进公路旁边的畜产皮张厂仓库。那气味,好闻不了。好像有几个知青伤得重了点,听说送医院了。他们靠墙坐在地上发呆,像打仗间隙战壕里的士兵。坐得冷了,要小便。分批去,民兵押着。小便的时候,边上那个谁就问这东西怎么办,说着摸出了弹簧刀,还有那个谁,带着铁指环。册那,你们怎么不端挺机关枪扛门炮来啊,赶快扔掉!从厕所上边的气窗扔出去,外面是菜地。大家抖抖坐回去,不,被押回去。后来进来一帮人,领头的矮墩墩雄赳赳,转了一圈,哼了几声,说学生先放回去,让学校工宣队去处理。听民兵说老大腔调的就是陈阿大,上海民兵总司令。事情好像有点严重了。</p><p class="ql-block"> 学农还没完成,陈家白墙要待下去,要继续和那帮知青贴隔壁住下去。他让大家去蘑菇房拆根木方子下来放在床头以防对方报复。不过后来再没冲突过,本地知青,怂货多。倒是荣老师和工宣队诸师傅不依不饶,找他谈话好多次。一次荣老师神秘兮兮地笑笑,手还比比划划形容弹簧刀的样子,他就知道肯定有谁老实交代了。他反正一口咬定没看见。他判断老师和工宣队师傅不敢上报,不想把事情弄大。</p><p class="ql-block"> 真要总结经验教训,这个事件里有四条要汲取的:一是打架别带凶器,现场找木棍抡找石头砸问题不大;二是打架要有时间观念,别没完没了;三是打架不要在公路上打,卡车开过来要避让,车开过去重新打起,麻烦;四是打架光线要好,半夜看不清把下了中班自行车骑过来的工人拉下来打了一顿,啥名堂嘛,害得他带着一帮同学上门去赔礼道歉。</p><p class="ql-block"> 写下少年时的打架故事,有点犹豫,很怕人家误会我主张暴力解决问题。那些有发言权的人写文章做演讲有机会就谴责文革遗风和时下戾气,每次看到就有点心虚。我一生打架无数,因为年代特殊,但我本质上是爱好世界和平的。也就是说,在不打架的时候,我绝对是反对暴力的好吧。请参见头尾两张中学时代和同学的合影,这样一个略带羞涩的少年,应该和暴力没什么关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