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闯城三部曲之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说简介:</p><p class="ql-block"> 《鹅头山下》以凝重温情的笔触描写了一名初中生情窦初开,在偶然陷入两对青年男女生与死的爱恋之后,决定出走小山村的故事,再现了改革之风给时代青年带来的思想裂变。《鹅头山下》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后,获得第四届金融文学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第一章</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若不是天意,我怎么偏偏碰上他?纵然他不是什么怪物,况且还是多年不见的老乡,但我厌恶他,恨他,碰上他简直是一万个晦气。</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跟他大仇小仇什么仇也没有。如实说小时候我们俩还是比较要好的朋友。转念回忆一下便能想起我们一同去抓麻雀的有趣游戏。麻雀这小东西天天晚上钻进房檐里过夜,村里和我们一般大小的孩子,无时无刻都在打着它们的主意。我们这些没尝过苹果是酸的甜的、被父亲打一顿母亲用一块饼干便能哄好的孩子,死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吃食能比烧麻雀好吃,黑黑的、糊糊的,滋滋冒油,连毛一块吞了,香!</p><p class="ql-block"> 他大我两岁,是抓麻雀的好手。每天晚上都有一群孩子跟着他,扛梯子的扛梯子,打手电的打手电,去干这种既不仁义,也不道德的勾当。谁心里都明白,跟他搭伙干,准有麻雀吃!我个子矮,胆子又小,云梯往山墙上一矗,就怕砸脑袋,躲得远远的。扛梯子我又扛不动,所以没人愿意与我搭伙。但他每次都领着我,抓一个麻雀也给我,多了就二一添做五。我不知道他对我为何这般好,觉得比哥哥还亲。</p><p class="ql-block"> 他们家是后来户,生活很拮据。那年夏天,我正读小学四年级。一天中午放学,他突然找到我。当时他穿着一件白粉笔一样颜色的家织布上衣,头发蓬乱着,像用泥糊过。天热得如下火一般,他满脸通红,淌着汗,敞着怀,红领巾攥在手里,嗫嚅了半天,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峰脉,昨晚我娘病了,瘫在炕上冒虚汗,花先生说得喝汤药,给开了个方子,让我去抓药……”</p><p class="ql-block"> 他的话分明没说完,就垂下了头,右手拿着红领巾,在左手上来回缠绕着。一滴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掉在了手背上,登时一个小小的太阳从那里反射过来,直刺眼睛。看他那样,我真纳闷他就是往日活蹦乱跳、要强好胜的高乐天!他怎么了?我猜不出门道,鼻子一酸说:“大娘的病好点没有?那汤药好使吗?”</p><p class="ql-block"> “昨晚折腾一宿,可我……可我没钱抓药。”他脸憋得发紫,“我们家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那你昨办呢?”</p><p class="ql-block"> “我大(爸)去贾会计那借过了,他说得队长批条子,可……”</p><p class="ql-block"> 没等乐天把话说完,我撒腿就往家跑去。真该死,我怎么竟然忘记了父亲就是生产队长啊!他手里攥着全队几百口人的财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跟父亲使的不是“枕头风”,而是“撒娇术”。那时生产队穷得很,一个劳动日还分不上两毛钱。父亲说:“队里刚从银行借五十块钱,是准备买农药的。”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我磨了一顿饭的工夫,他才深深出了一口气,说先借给乐天家三块钱,治治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吃完晚饭,高乐天突然把我叫出去。我问他干啥他也不说,只是懵懂地跟他去了一个地方。</p><p class="ql-block"> 仲夏迟来的傍晚渐渐朦胧起来,大街上人影绰绰,看不清面目,偶尔听到村子里的驴叫和晚饭后闲得无聊者的吆喝声。我大惑不解,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窜旮旯,过胡同,至村子后面。这里长着几棵小山似的大杨树,除了还有几个用过多年的土豆窖,再几乎没有别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乐天把我带到一个废弃的土豆窖坑子边上,跳进去,不一会儿,就扒出一个破盆来,上面用纸壳盖着。我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接过盆子。他爬上来,轻轻地掀开纸壳,顿时,那盆里冒出一缕热气,一股酒糟不像酒糟,好像三伏天米饭馊的味,直向我扑来。我急忙捂住鼻子,“唉呀”一声,向后猛退,差点醺个腚墩。“你搞的这是啥名堂!”我一着急,竟把当天刚从老师那学来的“名堂”这个词用上了。</p><p class="ql-block"> 高乐天抓起一把那冒着热气的东西,神秘地对我说:“怎么样,傻哥们?没见着过吧?”</p><p class="ql-block"> 我晃晃头。</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烧酒!三天前我用酒糟做引子,再拌上豆饼面,加上水,在这里捂着。看,一会儿就让它出酒。这下我娘有病就不愁没钱了。”</p><p class="ql-block"> 我听得神乎其神。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和一根打吊瓶用的胶皮管,一头插入小瓶嘴里,一头插进盆里,一手掐住一头,跪在那像抓蝈蝈的样子。“等着吧,一会儿保证出酒。”</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越发黑了。天边打着露闪。几乎看不见盆里的气了,可瓶子里一丁点酒也没有!高乐天绝望了。他忽然起身一脚将盆踢翻,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后来他父亲来找他,知道他祸害了豆饼面,又扇了他两个耳光。</p><p class="ql-block"> 他就是这么个怪人。</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绿叶渐渐地黄了,秋天到了;黄叶又无精打采地落了,一场大雪,送来了冬天。</p><p class="ql-block"> 庄稼一进场院,生产队就开始整班子。年年如此。白天社员们都在场院里干活,好好的。晚上就非常默契地分头行动,各自一伙伙聚在屋子里,烟雾缭绕,悄悄地打着手势,小声地研究。门外有人放哨,以防偷听。父亲是队长,家里聚人的时候最多。我不知道大人们想干什么,好像听他们说“派性斗争”、“那小子两面三刀”什么的。反正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发现队里气氛异常紧张,搞得人心慌慌,鸡犬不宁。母亲也总是忘不了煞有介事地对我说:“出去不许乱说,不然看我掐肿你的屁股!”</p><p class="ql-block"> 高乐天以前到我们家来玩耍,父亲和母亲都很热情,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给他,一点也不心疼。这阵子他来玩耍却被各种理由支走,怕他“耍耳音”(无意中听到什么消息)。</p><p class="ql-block"> 难怪,那些日子晚上我去找高乐天,有几回都看他站在门外,不让我进屋。屋里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后来我才明白,他就是在“放哨”。不久,父亲下台了。乐天他父亲当上了生产队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学校上课不正常,老师领着带“红卫兵”袖标的学生,动不动就批判“地主份子”。乐天念初中了,分到了红袖标,但他把红袖标揣在口袋里,不掺和也不上学。落雪了,就背着笼子去滚苏雀儿。冬天还是照样扒房檐抓“大家贼”(麻雀),但我们之间像结了什么疙瘩似的,他不再像以前一样领着我加入捕鸟的队伍。到“小满鸟来全”的时候,他便用棍子撅着一串夹子,去松树林打“窜鸡”(斑鸠)。他娘说乐天下生时铺的是红鹅毛垫子,我就回家问母亲生我时铺的是不是红鹅毛垫子。不知孩子出生时铺红鹅毛垫子,长大能成为捕鸟好手的说法是什么时候根据什么流传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年,高乐天辍学了。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听说高乐天他们全家搬回关里山东老家,我的心难受了很多日子。后来才知道,原因在于高乐天他父亲不执行上级指示去修“大寨式”梯田,而被大队书记孟久公撤职批判,跟他父亲不对付的社员又群起而攻之,他父亲是个倔强的山东汉子,实在穿不起“小鞋”,只好收拾收拾搬走了。(待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p><p class="ql-block">编辑制作:渔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