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世道人心感谢谁<br>当忆雪山草地,莫忘血染红旗。<br>天下穷人遭剥削,期盼救星临世医。中华病险危。<br>几十春秋前后,功过百姓明知。<br>翁逝多年人敬佩,世道人心感谢谁。高瞻远瞩奇。 第二天十点左右,喇叭里突然高喊各系的“8.13文攻武卫”的队伍紧急集合,以迎击昨日大打出手、勇获全胜的天津体院学生们,他们正汇集河北大学的学生今日又冲击与我们“没墙无隔”的南开大学的“卫东”红卫兵总部。南开的“卫东”与“天大”“8.13”几乎是同时应运而生的红卫兵组织,而且一直是相互支持和协作的“同一个战壕的战友”!<br>天津大学与南开大学之间从来没有任何阻隔:每每放电影,学生们还可相互往来观看;有时,晚自习学生们也可相互串入对方教室。而且,两座校门方向排布一致,门前流淌着同一小河——卫津河;伴随着同一条卫津路。<br>那天,天津体院和河北大学的红卫兵已从南开大学正门冲杀了进去,早已旗开得胜,已纵深几百米冲到了学校主楼和大操场院——南开大学“卫东”红卫兵总部的心腹之地。<br>哪知天津大学的“8.13”红卫兵经过昨天的教训,晚上的“誓师”,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8.13”红卫兵团有组织的庞大队伍,迅速从七里台校门冲出右拐,一下把“来犯之敌”整体地挤压进南开大学的里面,关起门来,分割、痛打……<br>由于昨日天津体院“大获全胜”,自认为威猛不可一世:连“天大”尚且败北,何况“南开”乎?所以他们也太轻敌了;这多少与他们每战每捷、从未失手的狂妄心态有关。但这次他们却吃了大亏——早有准备、头戴着藤帽的“天大8.13”的“敢死队”拿着棍棒,用有组织的队伍去攻击来犯之敌,顿时叫他们措手不及。尽管体育学院的人牛高马大,但在有兵器、有准备的况且人多势重——几千人的队伍面前,仅有千余人的来犯者已明显占了下风。为了不致被分散各个击破,天津体院的人与河北大学的人紧紧抱成一团。于是,外围的“天大“与”“南大”的红卫兵拾起地下的砖头、石块和瓦片直接朝中间他们的头上砸去;一时上空如飞蝗般,石雨纷飞。<br>刚开始,河北大学的女生手挽着手,形成一个保护圈,以免“天大”和“南大”的男生正面冲击在武斗中人数处于劣势的河北大学的男生。刚开始,碍于男女间嫌,“天大”和“南大”的队伍不敢对河北大学“女性保卫圈”唐突,后听说有人重重扇了一个女生的耳光,女生的“保卫圈”就立刻迅速链脱扣解了,凶猛而又惨烈的围追堵截便开始了,学生们以刺刀见红、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穷追猛打……<br>“天大”的敢死队也朝着天津体院肉体盾牌“王牌师团”集中一点攻了过去。这来犯的几百人的队伍很快就被“化整为零”了,成了以多打少,甚至众多打一的局面,“来犯者”被打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我看到许多石块飞扔过去,心中并不是滋味:都是中国人,“既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庆幸自己“文革”中从未被人打过;也扪心无愧的从未打过别人。<br>我心中不忍看见那血淋淋的场面,便就离开了那武斗的流血场地,与一位南开大学戴着“卫东”红袖章的学生并肩而行,顺便了解他们刚开始的情况……突然,从斜剌里飞奔过来一彪形大汉的体院小伙子,他也不讲任何话,迎面当胸就猛的一拳,立刻就把与我谈心的那个男生——“卫东”红卫兵打昏——刹那间,他就像棉花包似的飞去几米远,昏死过去。那体院的学生的力气确实大得惊人。他是从包围圈突围而出的“黑马”!他正朝着校门夺路而逃……据后来同学们讲,“天大8.13”那天抓到几名体院的学生被连夜审问,并用电缆抽打,有的腿都打拐了。<br>这一切都是我亲眼得见、不添加一枝一叶的原汁原味的素材。一个好端端的社会怎么会突然变成腥风血雨了呢?打倒、批斗、推翻、砸烂了“公检法”后,政府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这个社会突然进入到令人惊恐万状的“红色恐怖”之中。好在当时部队未乱,尚可维持大局;农村未大乱,所以大家还有饭吃。<br>但那时社会基本秩序尚没乱,坏人坏事数较少,如俩小伙子打架,红卫兵就会过来干涉——“到红卫兵总部去”!这俩小伙子立刻就老实了;因为进到那儿,少不了每人几皮带,非得叫你脱层皮不可。听说:天津一铁路扳道工因强奸了北京一位来串联的红卫兵,结果被一群红卫兵活活用皮带抽死;几个轮奸犯也被处以极刑……<br>当时,因观点不同,全国各地冲突不断。因天津市离北京很近,以上的武斗也可以讲是最原始的;但也是最“文明”的了。而外地早已抢枪、展开阵地战了。除了飞机没扔炸弹外,坦克车都上街了。红卫兵团自编自印的“小道消息”多于牛毛,人们忧心忡忡的、不知这没完没了的争斗武打,流血冲突何时是个了日。<br>一天,邮局给我送来一份电报:“母病危,速归!”这惊天动地的五个字顿时叫我呆滞了!生我育我、苦难一生的母亲怎么会突然病危了呢?她给了我许多的关爱,却没享受过我一天福哇!我连想都没想,就给班上负责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就匆忙动身了。冷不丁有个同学讲:“现在这种电报特多!”当时我还不能了解这句话的内涵。<br>自天津到浦口时,已是深更时分了。一时没有夜渡的船,到不了“下关”的船码头。我没睡意,一心只想念着操劳一生的母亲,也不知病得如何?“病危”两字料想非同小可……,天上明月高悬,夜风徐徐,江水翻滚,水面浪波偶尔也反射出惨淡的月光。我真想趁夜色游过江、到下关去,但黑沉沉的深夜犹如死神恶鬼般,正在那准备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黑暗中蕴藏着不幸和恐怖……<br>第二天上午,等我匆匆忙忙由下关登上去九江、武汉的上水船时,总觉得船行得太慢,偏偏它又是要命的上水船……行驶至安庆地带,天已渐渐黑了下来,我在极度的焦虑和疲困中在舱位内昏昏睡去……突然,船上喇叭响了,叫大家赶快归舱,不要到外甲板上走动。船实行严格的灯火管制,不准开灯,以防安庆一带的造反派把船上的灯光当作练枪的靶子。惊醒的我就听见同舱的人正紧张地在讲:这一带武斗很凶,双方冲突时,因近距离面对面,所以制造的土手榴弹的引信做得极短,有的来不及出手就会自己炸自己……舱内黑暗,也看不见人们惊恐的面孔,唯有吸烟人的烟头处一丁点儿忽明忽暗的暗红的亮光。忧心忡忡的人们内心充满着焦虑和无奈!<br>心急如焚的我匆匆赶回了家。不知怎的南昌的大姐也在九江,我着急地问姐姐:妈怎么样了?谁知,妈好端端地从家中赶出来接我。原来九江一带武斗也很厉害,各派都有枪。入夜,你可清晰地听到如同炒豆子般的机关枪声和间发的步枪声;父母担心我在学校会因参加武斗而丧命,才把我给“骗”了回来。而大姐到九江是为了“躲老保”:因姐夫是中共党员,“文革”中他成了老保,被造反派打得遍体鳞伤。<br>到九江不几天,就看见了街上游行的人们高高悬挂着某“烈士”的血衣——一个女孩因枪击中头部——流淌着脑汁、血浆的衣裳游街示威;偶尔也看到几个人架着一个中年妇女,让她赤着脚走,而她脖子上悬吊着一双破鞋……一个晴朗一下午,我到烟水亭去下湖游泳,猛听见一阵炮响,一发迫击炮弹竟炸落在龙开河新桥上,人们惊恐地从烟水亭沿南湖边的下坎走,以防走在马路上会被飞来的枪弹打中。当时,九江有好几派,如红造司,井红司,港务局的铁骨头等组织,他们相互恶斗……传闻也很多,人们讲:纺织厂某派把对立派一妇女的奶头也给割了。<br>但我亲眼在东风饭店边一巷中看到一惊慌失措的一女子夺路而逃,而后面紧追赶来的人冲到浔阳路时,路人给他们指了女子奔离的相反方向……<br>人们讲:有个女子在家被她丈夫施以家暴,在痛打时,她被迫夺门而逃;她在前面逃,而她丈夫在后面追。她在无法脱身时,就高喊:“老保,打人啰!”一会,立刻上来几个造反派的人朝她丈夫下死手打去……反过身来,她又大哭着说:“是我说谎,他是我丈夫……”造反派方才作罢。<br>在九江,听说有这哥儿俩:兄弟刚造反时,因当时造反派是少数派,就被保守派绑去,严刑拷打;而他们的母亲就找到在保守派中还是小头头的哥哥,要他出面相救。起初,哥哥因与弟弟观点对立,又面红耳赤争论过,还不肯。她母亲哭着讲:“你们都是我亲生的骨肉兄弟呀!你不救他,谁救他?”被逼无奈的哥哥通过说情,保守派终于放了他弟弟。但随着造反派势力日益壮大、一天,他哥哥又被造反派抓着了。何况,他还是个保守派的中小头目,也少不了须“重点帮助”而大吃苦头,命在旦夕;这位可怜的老母亲又去找他小儿子,讲:“上次不是你哥哥,你能活下来么?这是带着你长大的亲哥哥呀!你不救他,谁救他。”说着就要下跪……这下,兄弟也犯了难,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们上司,哥哥才幸免于难……<br>“文革”中确有许多令人费解的人和事,现在的人们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听邻居讲:有个小伙子碰到北京来的女红卫兵,她们问他九江什么地方好玩?他讲“瓦司岭“,其实这地方是一埋葬死人的荒郊野外。这小伙子是我家邻居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由于家中过于溺爱和放纵,“文革”中,他趁社会处于动乱之际,竟然轮奸了北京来的一位红卫兵而被判刑。改革开放后,他被释放,做了一个体户饭店的老板。后又因吸毒,中年夭折……人若不能自律,自寻死路也无可救药。<br>九江的形势远比天津糟,至少,天津尚未动用枪炮,没有这么血腥的冲杀,没这么多死伤的人……为安全起见,我对父母讲:我还是回“天大”去,权衡利弊,父母同意了我的意见。<br>回到天津时约八、九月份,不知是杨锡恩,还是邱吉明弄了一台录音机在寝室里放“长征组歌”。那时,学校完全变成大杂院,只要不犯法,可在校内锻炼玩耍。但有一条:不能看专业书,否则别人会讲你走白专道路——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在抓阶级斗争——你还有心情去攻读!于是,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了。同宿舍的学生抽着烟,打“扑克”牌,一直到深更半夜……早晨,从不抽烟的我在洗脸时,顿时发现毛巾上一股难闻的烟味……<br>不时也耳闻一些当时武斗的传闻:听说郑州铁路两派武斗时,这派为了攻坚对方的总部,就派了一台起重机并吊上一个机车上的车轮,用大型机器来回晃悠去撞击对方的墙体……<br>天津有一派拿了砍甘蔗的刀去对立面行凶闹事,一个健步如飞的壮汉、他一人快步冲锋在前,突然,他发现自己已孤身一人,顿感到势单力薄;想了一下,还是返队一起安全些……于是,他又返跑回来,而他自己一派以为是对方冲过来的前锋,于是,手起刀落,竟剖了他的膛……<br>据讲,天津工学院“八、二五”与什么派的,二边武斗起来,这边围困那派在一个大楼内长达几日之久,最后终被“胜利”地攻入。楼内污秽不堪,到处是人拉的屎尿……变态的对立面,以报复的心态对男的大打出手,有的女子竟遭轮奸……<br>听说,有位不轨的男教师被一名遭轮奸的女生认出,于是这派的红卫兵就绑架了这名教师,把他的“阳具”给废了……<br>在我趁车返回天津时,听火车上的旅客讲:在某列火车上人们正谈论着,突然一声枪响,车外射进一颗流弹,正中一旅客的头颅,那人鲜血直冒,一声不响,一下就栽倒在车的底板上……<br>那段历史如不真实地写出,在我们这一代消失后,很快它就像一处不起眼的小旋涡融入大洋中,被淹没了。后人是难以知之的。如若不从理论上、法规上、制度上从根本去铲除这“文革”起因的毒瘤和阴魂,也可能历史还会重演。<br>当时,如部队乱,中国势必进入无休止的“内战”。武斗如恶梦般,整个社会的进程都戛然而止,人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惊恐、焦虑,有的甚至付出了鲜血和生命,整整一代人失去了受教育权,抱恨终生……这段惨痛的历史可别再重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