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u>高杂拌”</u></b></p><p class="ql-block">萧长华先生有句名言:“艺人就像个杂货铺,不怕不卖钱,就怕货不全。”一个演员平时要多多积累,这样才会在机遇面前,能够挺身而上,一战成功;相反自己的积累不够,虽有机遇,也上不去。当高庆奎还处在学习阶段,他努力模仿,不仅模仿老师和前辈的唱念做打的各种技术,学得好,学得像,而且学到了他们创造人物的本事,学会了内外结合的表演技巧,力求一个像一个。</p> <p class="ql-block">经过多年潜心积累,高庆奎掌握的本领越来越多,首先是他会的剧目多,老生戏(包括唱工老生、做工老生、武老生、红生),武生戏,花脸戏,老旦戏,他都会的不少;其次是身上的“玩艺儿”多,生行诸如谭鑫培、刘鸿升、王凤卿、贾等大佬,他都同班、同台或同演一个戏,在演出中学人家的好东西;武生行中杨派的杨小楼、周瑞安,尚派的尚和玉,俞派的俞振庭,黄派的李吉瑞、瑞德宝,还有上海来的杨瑞亭,他也都傍过。在两下锅班里,与梆子演员小马五、崔灵芝、孙佩亭、郭宝臣等都同台演出过,他也学会了梆子。名编剧陈墨香记得,在一次堂会上,票友陈子芳在《武家坡》里,忽然唱了半句梆子,扮薛平贵的高庆奎紧接着唱的下半句也是梆子,可见他对梆子也是很熟的。正因为他的多方吸收,不囿于一种流派,使他的艺术特点,占上了一个“杂”字。</p> <p class="ql-block">章遏云记下高庆奎因“宗法多派,美之者名曰万能老生,有人在背后调侃他,就称他为大杂拌”。而不少人认为他的“杂”是一大缺点。评论家张肖伧曾认为他的唱“清醇圆苍”,他的做“亦渐老到”,得到人们的称赞。又说他:“其做工靠把,兼取李鑫甫、贾洪林之长,文武昆乱,颇多可取,尚可称为全才。惟成名以后,兼收并蓄,于正谭孙刘及笑侬调,包罗无遗,以致一剧之中,难免驳杂不纯。”这一段评论对高庆奎评价很高,称之为“全才”。但不容否认,其中“杂”前面的一个“惟”字,十分鲜明地表达了对“杂”的不赞赏甚至否定的态度。</p> <p class="ql-block">高庆奎会的戏码多,自己能耐大,就渴望在台上展示,而且他的展示也有票房号召力,这在舞台竞争激烈的年代是一大优势,可是事情往往是有一利必有一弊,丁秉鐩在《孟小冬与言高谭马》一书记载的一桩梨园旧事,其中的过节究其本因,应该算在高庆奎的“杂”上。事情经过这样的:“民国十九年(1930)七月六日,高庆奎贴了一次全本《连环套》,由‘坐寨盗马’起,到‘拜山盗钩’止,除了郝寿臣是本工饰窦尔墩以外,高庆奎反串黄天霸,马富禄反串朱光祖,演出成绩不必谈,票房纪录很高,是不成问题的,但都因这出戏,闹出了一场‘抓鬃帽’事件。</p> <p class="ql-block">梨园旧规,不论舞台演员的‘七行’,舞台工作人员的‘七科’,都要有师承,才能吃这碗戏饭,也就是说,没有师父不成。所以票友下海唱戏,要赚戏份了,一定要再拜一位内行师父;就是演员改行,也是一样。……这是梨园行规,亦是表示尊师重道。</p><p class="ql-block">高庆奎喜欢反串,如果在年终封箱偶一为之,倒也合乎梨园旧例;但是高庆奎却一年四季,一高兴就反串,老旦、花脸、武生什么都唱,班中那些本行演员,早已有些不耐了。以《连环套》而论,那时班中武生是吴彦衡,他有嗓子,对这种重唱念的武生戏,颇优为之。当家开口跳是傅小山,仅次于王长林的优秀人才。如果贴这一出,应该他们二人与郝寿臣合演才对。如今高庆奎这么反串一演,以后吴彦衡就没法唱了,他心中虽然极端不满,却不敢公然表示反对,怕得罪老板(此时高庆奎自己挑班做老板),而影响他搭班;就鼓励傅小山向马富禄兴师问罪,由他联合全班演员来做后盾,支援傅小山,计议已毕,静候《连环套》上演。</p> <p class="ql-block">马富禄那时也是年轻,少不更事,他没有细加考虑,就应下反串朱光祖了。虽然他工文丑,但是科班出身,总有基本幼工,‘盗钩’这两下子,总可对付下来;加以他有条宽亮的好嗓子,念得响堂,定能获彩,于是很高兴地做了一身新行头,还做了一项新‘鬃帽’,就是朱光祖头上所戴像蛐蛐儿罩子似地那顶盔头。等到《连环套》一终场,后台那里已经严阵以待了,马富禄一进后台,傅小山立刻从马富禄头上把‘鬃帽’抓下来,严厉责问马富禄,为什么文丑擅动开口跳的戏,简直是欺师灭祖,违反梨园的传统。所有后台同仁都异口同声,维持正义,这一下子,可把马富禄吓傻了眼啦。高庆奎明知一半也是对付他,认真研究,的确理亏,也不敢替马富禄说话。假如他一搭茬儿,万一吴彦衡说两句话,他也下不了台,于是就自己默默地躲开卸装去了。这时马富禄孤立无授,就有人做好做歹,安排第二天马富禄拜傅小山为师,大请客,马富禄只好点头,其实这都是大家做好了的圈套,以儆效尤的意思。马富禄次日在酒席宴前,才把‘鬃帽’收回来。……当时这是北平梨园界的大新闻,同行舆论都对马富禄不满,认为他‘捞过界’了。”从此一件事可以见出,剧评家和行业内对其“杂”略有微词,也是能够理解的。</p> <p class="ql-block">其实,“杂”乃是高庆奎在艺术上的一个特点,对人们给他的带有讥笑的味道:“高杂拌”这个称谓,应该辩证来看。其子高盛麟说得颇为透彻:“我父亲没有以‘学像’为目的,而是采取了既宗法一派,又广泛吸收的做法,当然就受到讥笑了,说他杂而不纯,于是就叫他‘高杂拌’……我们学流派首先要学流派创始人的创新精神和艺术精髓,而不单纯以摹仿为是,总是要由不像到像,又由像到不完全像,这是一条艺术规则。我父亲的治艺态度正是这样,尽管他知道人家在讥讽他是‘杂拌’,但从不反悔和止步不前,而是一直按照自己认准的道儿走下去。现在,我父亲创造的高派老生艺术不是得到了普遍的承认了吗?”</p> <p class="ql-block">关于高庆奎的“杂”,吴小如先生在他的《京剧老生流派综说·说高派》一文中有较为详细的分析:“我以为高氏之‘杂’,不仅在干剧目的广泛和所宗法的流派不一,而在于他演某一派专擅的剧目时,虽以此一派为基础,同时也兼采别派的唱腔和唱法。……高庆奎作为刘派的传人,决非全无改动,而是在百分之九十予以继承的基础上加以调整变化。但他并不以此标榜,说自己是‘发展’了刘派;却宁可承受‘杂拌’的恶名,走自己适宜的道路。同时,由于高会的多,见的广,学的扎实,钻的深刻,加上几十年舞台实践经验,即使羼用他种唱腔唱法,也仍有规矩和轨迹可寻,决非无中生有,妄加杜撰。这就使观众看着顺眼,听着顺耳,而无牵强生硬、离奇怪诞之弊。”</p> <p class="ql-block">翁偶虹先生曾记下高庆奎自已谈的对“高杂拌”之说的态度:“其实,人家称我为‘高杂拌’,我也承认。本来嘛,我是唱二路角色出身的,什么派的好佬,我都陪着唱过,什么派的戏,我也都学过,我有一个死心眼的毛病,学就要学到家。您想,我的戏路能不杂吗?可我觉得,老生戏以唱为主,要是各个流派的唱法都摸着点门儿,演起来,就仿佛有本钱似的,可以用各派的唱法,演出各种不同的人物。”</p> <p class="ql-block">今天,回看高庆奎先生的艺术之路,他的身影仿佛闪现在不同的路径上,每一条路径上留下的足迹又是那样清晰,他绝非朝三暮四的游客,而是一位执着的艺术朝圣者,他付出比别人多的气力跋涉在追求之路上,不惜落下一个“杂拌儿”的戏谑称谓。专精与博识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博识,就没有专精,而达不到专精,所谓博识也是一种空泛,这就是艺术的辩证法,高庆奎正是力求博识,经过自己的努力,才达到专精的。这个由博而精的过程,是高庆奎由底包、配角跃上头牌地位,通过“博”取而走向“专”精,并创出高派艺术的过程,是“高杂拌儿”演进到“高派”的过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