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门的庭院

秀才

　　庭院，一墙分内外，里面便是家、是隐私。“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便是墙外人对庭院的浪漫想象吧？或许正因为同样的原因，诗人崔护才找个理由扣开门，见到了“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喜欢庭院，粉墙黛瓦、雕花门窗、小桥流水、石径青苔、亭台楼阁、曲栏回廊，太湖石旁一两株芭蕉，水面上半池荷叶，珠帘外海棠红瘦，庭前有桂花飘香……漫步其间，会想到“小轩窗、正梳妆”，想到月上西楼，东篱把酒，想到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这些院落里，建筑着东方的审美，种植着诗词歌赋。然而，它的美又是逃离现实的，或许是因为主人早已不在，庭院也没有了家的味道。

　　有人居住的庭院，未被邀请是不敢踏入的，那无疑是对主人的冒犯。在有的国家，甚至定性为入侵，可以开枪驱逐。于是，它便因神秘有着别样的魅力。2023年6月，西班牙科尔多瓦的庭院节，让我获得了“偷窥”和“入侵”的愉悦。与我喜爱的中式园林相比，它更朴实、更亲切、更有烟火气，更加触手可及。

　　参加庭院节唯一条件是有人生活居住。他们的庭院都是封闭的，大都由两三层的楼房与高墙合围而成，也有的借助了天然石壁。里面有满院的鲜花，还有代代相传的器具和生活的痕迹。藤编的椅子，老旧的石磨，青苔的水井，绿锈的铜壶……房子没有设计感，更注重实用性。花大多不名贵，也没有精致的花盆，仿佛人人都养的起。大的可以是年长的柠檬树、三角梅，爬满墙，遮住阳光。小的有毛海棠、酢浆草等，层层叠叠悬在空中。看似普通的花草，硬是被主人养成了奇迹，养成了一院子的诗画。他们该是多么爱这个家呀！

　　走进院子，主人待客也很随性。有的很热情，介绍房子的历史，自己在院子里度过的童年；有的把最得意之处展示给我们，主动帮我们拍照；也有的旁若无人的在躺椅上听音乐，甚至她家的猫也和主人一样，盘在垫子上懒得抬眼皮；有的墙上挂满的历年比赛获奖的奖牌，无言的炫耀；有的对自制的设备充满自豪，教我们如何给高处的花浇水……我赞叹之余，心里默默的算，他们要花多少时间照顾这些花草呢？还不止院内，在朝向街道的窗台和墙上，也有花蓬蓬勃勃的开放。在不远处有一条网红打卡的街，叫做“花巷”。但在我看来，远不及这些庭院更吸引人。

　　庭院节是五月举行的，六月只能感受它的余韵。有一家 ，庭院节时墙上挂满了月色的柠檬，我看到的却剩零星几个。主人讲述时，我不知道是错过了佳境的我更遗憾，还是主人没有把最美的时刻呈现给我更遗憾。或许这就是植物的魅力，任你千里万里赶来，它只守着季节，不会等你。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即使来年有幸赶上，它也不会再重复今年，丰欠都要看运气。

　　我喜欢这些庭院，喜欢院里家的气息，喜欢看花怎样让小院生辉，让人明媚。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传统的，守着老屋，也守着古老的生活方式；也应该是爱美的，每一朵花都不是随便开放的，他们懂它、爱它；他们都是勤劳有耐心的，沉浸在自己创造的美中，日复一日；他们可能还是比较宅的，这么美好的小生命，舍给谁能放心呢？有这样的家谁还舍得远行？

　　我真希望能和他们对话，请教他们关于各种花的知识，我相信那一定是非常愉快的。可惜，我不懂西班牙语。我看懂的，是他们眼里的光，生动活泼的表情，和自豪的神态。

如果说中国庭院是诗意的、是富贵人家的、是逝去时代的，那么这里的庭院节，则是邻居的、平民的、烟火气的。在对中式庭院想象中，有家丁丫鬟，有等级分明的礼制，不能越雷池一步的规矩，在科尔多瓦的庭院里，住的是家人，流动着花香、咖啡香滋润着的自得其乐的平静快乐时光。

　　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一直在隔着什么看庭院。即使我站在庭院里，我的视角始终是自外而内的。我隔着时间看中国庭院，隔着空间看外国庭院。这是否也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呢？或者，因为中国庭院复合我的东方审美，西班牙庭院迎合了我的平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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