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寻松门别墅

南窗客

　　庐山是景观名山，也是人文圣山，被列为首批“世界文化景观遗产”。东西谷300余幢名人别墅，为庐山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百年前的名人旧居，留下了国共政治人物的足迹，见证了风云变幻的中国现代史。我参观过不少，也在少数住宿过。其中有一幢别墅曾三次寻找，才得以如愿。这便是陈三立曾经居住的“松门别墅”。

　　陈三立于清咸丰三年(1853)出生，江西义宁(今九江市修水县)人，其父为晚清维新派名臣、湖南巡抚陈宝箴，其三子陈寅恪为著名国学大师、历史学家。光绪十五年(1889)，陈三立中进士，授吏部主事，后因戊戌变法，与其父陈宝箴一同被革职，并“永不叙用”。陈三立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为同光体诗派的领袖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陈三立也是中国近代史上诸多重要事件的参与者，早年辅助其父陈宝箴在湖南推行新政，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等并称“维新四公子”。

民国十八年(1929)冬，寓居上海的陈三立来到庐山，先租后购一栋挪威人留下的别墅。别墅位于牯牛岭的山脊上，四周皆松林，入住后便取名“松门别墅”，即松为门之意，并赋诗“乡梦醒鸣箯，始觉身如鸟”，打算“息影松林往，洗梦涧深流”。只可惜四年后，陈三立前往北平，再也没有回到庐山。

　　近几年夏季常上庐山，有时小住几天，便前往河南路寻找松门别墅。2021年夏天那次寻找，因不知门牌号无功而返。2022年夏天住在河南路，按照119、602号两个新旧门牌号，沿路来回寻找，但门牌号未设置于路边，再次无果。

今年夏天来到庐山后，第三次前往河南路寻找松门别墅，不再看门牌号码，而直接定位河南支路。从牯岭街拐向河南路，一直往南行至河南支路的月照三舍客栈，便往东边的松树路拾阶而上，可见若干奇形怪状的大岩石，正中一块上写有“虎守松门”四个大字，遒劲有力、虎虎生风，这是陈三立购得别墅后的当年亲手题刻。题字旁还落有一行字:“庚午九月，将去山居，留题门前石，散原老人陈三立。”可惜巨石风吹雨淋并蒙尘，字迹模糊不清。

　　站在“虎守松门”石前北望，便见一幢两层楼的石砌别墅，一条青石铺就小路直通门口，红色的雨淋板格外显眼，这就著名的松门别墅，此前多次在网上查阅过别墅照片，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别墅门前路边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 河南路602号别墅”，地面一石块用中英文对别墅作了简要介绍。在别墅主入口有一外廊，一位年长男士正在廊中吹奏萨克斯，我的到来让他不得不稍息。走近之后发现，别墅大门紧锁，透过玻璃窗往内窥探，房间里面空荡荡，地板上蒙着一层厚厚尘土。

　　去职后的陈三立，可谓“凭栏一片风云气，来做神州袖手人”，但他关注政局时势，也关心文化之事。住进松门别墅后，别墅即成为庐山的文化活动中心。1930年夏天，徐悲鸿来到庐山，特地前往拜访陈三立。翌年暑假，应邀在松门别墅小住一月有余，离别前为陈家老小每人画了一张肖像画，以作纪念。

在庐山，陈三立与朋友遍览山南山北风景名胜，写下寄情咏物的诗篇,出版了诗集《匡庐山居诗》。1930年与好友吴宗慈会面，谈及外国人租借牯牛岭避暑地，而“人罕能道其详”，便倡议吴宗慈续修《庐山志》，亲自为续志提纲挈领，撰写序言。同年，陈三立与好友李拙翁共同考证“花径”石刻，为千年前白居易手迹，出资兴建了花径亭和景白亭。1932年底，年近80的他，前往小天池东北面的王家坡瀑布考察，募资修建了观瀑亭，并撰写《观瀑亭记》。陈三立到庐山后，增设了文化景观，也增添人文底蕴，实为庐山之幸事。

　　1934 年夏，在清华大学任教的陈寅恪将父亲接到北平。1937 年“七七”事变后，北平被占领后，陈三立忧愤而致病，并拒不服药，当年9月在北平去世。1948 年归葬于杭州西湖九溪牌坊山，与早年英逝的长子陈衡恪葬在一起。很多年前一个细雨绵绵的春天，我在杭州公事之余前往九溪十八涧，于漫山翠绿的茶园中拜谒陈三立墓，感叹杭州龙井山清水澈，真乃人生归宿好地。

　　简单拍摄几张照片后，我离开了松门别墅，来到另一侧的月照松林，这里盘岩悬露、纵横叠置，古松蓊郁、翠影婆娑，为庐山观赏皓月之胜地。本想拍几张月照松林石刻照，但被三位身着同装的女士占领，以各种姿势贴于石壁自拍，换洗衣物亦晒于石壁，且久久没有“收工”之意。不得已折回松门别墅，绕着这座孤零零的房舍，转三圈而详端其外观。

与庐山其他石砌屋舍相比，松门别墅没有独特的艺术个性，只是一栋给人居住的普通房屋而已，但这栋别墅曾经的主人是陈三立，一个姿质峻洁、风骨凛然的传统诗人，一个晚清至民国政坛文坛皆啧啧称赞的奇人，便注定其多了一份更厚重的人文底蕴和文化价值。

　　离开时别墅时，我停足久久回望，九十年过去了，石头砌成房子依然如故地站立，可能还会有很长时间，但那位曾站在屋舍外廊或沉思或吟诗的睿智老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