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蚂蚱”是一个六、七十年代流浪在胶州城里街头巷尾的卖唱艺人,他个子矮小,谁也不知他的真实姓名,家住哪里,有无妻女老少,只见他成年累月在这家门口或哪个角落里出现,总是一个人拿着把磨的油光发亮的京胡,肩上背着个陈旧老式褡裢,衬出他那又黑又红像是熟透了的红高粱般的可怜的头颅,如果他从你跟前走过就会闻到一股酸臭味,他有一只眼睛像是坏了,眯成一条线,又扁又长的嘴唇,稍微吊斜,前额,眼角,嘴角刻着层层细小的皱纹,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铁红般小颧骨,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在人家门口把一只曲子唱完,人们就给他一块干粮,他就会道声谢谢,然后就放在油腻亮晃晃的褡裢里。不知为何五冬六夏他总是带着一顶毡帽,哪怕是在大热天里也不会摘下来,常年穿着一身老式黑布大褂,前襟一溜七个布扣,俨然像一个前朝遗老。</p> <p class="ql-block">每当夏天,知了躲在树上响声一片,太阳热辣辣地直射在地面,大人们昏昏欲睡,小孩子们躲在阴凉里玩各种游戏。这时会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京胡不知在谁家门前响起,孩子们就会喊“小蚂蚱来了,小蚂蚱来了”,循声围过去,听他唱过无数遍的“井台会”兰瑞莲打水,还有“赵美颖观灯”“梁山伯与祝英台”,特有的茂腔声调伴随着他那沙哑的嗓音穿过一个院落到另一个院落,这时院墙上也会露出一些脑袋,正在津津有味地听着无数遍的戏文。</p> <p class="ql-block">日子正是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人们都在重复每天的劳作。“小蚂蚱”拉的吱吱作响的京胡,还有他的沙哑高亢的茂腔给这个小城平庸的生活中带来一些乐趣。如果时间长了没有听到他的茂腔,大家还都会惦记着他。直到有一天,街上忽然热闹了起来,锣鼓喧天,游行队伍一茬又一茬从门前走过,口号声不断,街上贴满大字报,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唱着翻来覆去的样板戏,从此街上再也没有过去的安静和悠闲,好一段时间“小蚂蚱”也就在我们眼前消失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街上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变了样,有的精神激昂、亢奋,有的小心翼翼,有的诚惶诚恐。这时候,学校也接到上级的指示,“停课闹革命”,不用去上学了,所以我们街上的孩子们天天在河里捉鱼,游泳,打水仗和玩各种游戏,回想起来那真是快活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直到有一天,熟悉的京胡声在邻家的院子里响起,我们马上就知道小蚂蚱来了,不过改唱样板戏了,曲子还是茂腔,只听到他嘴里念道奶奶呀,铁梅呀,……“李玉和为革命东奔西忙”,一大段唱词,哼哼呀呀地唱了半天,唱的嘴里分泌出一些白色的唾液,看样子邻居也乐的无事,任凭他唱下去,最后给他一块干粮才算完事。</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在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许多人在经受着严峻的考验和磨难,他却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唱,为了一块干粮和一个小银子填饱肚子,无忧无虑,没有愁肠,没有牵挂,走过无数街巷,穿过无数村庄,更没有人去在意他,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茫茫大地上随意漂泊。</p> <p class="ql-block">时间又过了好多年,那时我在青岛上学,一次在大街上惊讶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小蚂蚱”!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他一颠一颠走过来,宽阔的大街上显得那么不协调,他身上还是那身行头,褡裢上仍旧露出半截京胡,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好奇地向他打招呼,“喂,老乡,你怎么到青岛了”,他看了看我迟疑地说“你是胶州人”,我便称是。</p> <p class="ql-block">然后,他便兴奋点说到,这次是他师父叫他和师兄一块在各公园唱几出大戏,脸上的表情显出由衷的自豪,同时我惊奇地想到,这么多年来原来他并不孤独,有师父、有师兄、恐怕还有师母,也许还有个小师妹?此时,他还不停地和我说他们已经唱了好几天了,人家现在很少给干粮都给小银子,他那发亮的小颧骨和他满脸清晰的皱纹,处处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八十年代初期,人们热切渴望久违了的民间戏剧,所以他们这些人才有了用武之地。</p> <p class="ql-block">如今那些承载着童年记忆的老街和老房子再也看不到了,每当寂寞独处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时常想起那些有趣的往事,偶尔还会想起曾经有个“小蚂蚱”。</p> <p class="ql-block">以上图片来自百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