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哪吹

拙人梦

“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五台山”，当我看到这句话时，是2023年8月21日傍晚时分，我、鹏伟、建国刚刚落脚于丹凤呈祥客栈大门前，客栈主体是一幢崭新的二层小楼，依山而建，位于道路右侧，整齐的木板栅栏围墙，被雨冲刷成棕色，看上去增加了些许年代感。庭院内东西向的绳索上悬挂着几盏红色宫灯，鲜艳夺目，脑海里忽然就闪现出龙门客栈电影境头里张曼玉的脸，念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放眼望去，客栈四面都是山，远远近近，重重叠叠，翠绿、墨绿、深灰、黛墨……一层层渐次拉远，只留一条水泥路由北向南延伸，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深吸一口气，凉爽湿润的空气立刻浸润到每个毛孔当中，无须凝神，潺潺的流水声，悦耳的鸟鸣声已占据耳鼓，好美哎，正当我要慨然感叹时，一转身，客栈临街的简易房玻璃橱窗上，映出一行蓝底白字“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五台山”，一股电流倏地漫过全身，讶异得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五台山，家乡的山，不仅是著名的佛教圣地，文殊菩萨的说法道场，也是我国十大名山之一。《名山志》载：“五台山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山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故曰五台。”五台山属太行山系的北端，周五百余里。因山上气候多寒，盛夏仍不见炎暑，故又别称清凉山。

每年暑假期间，我都做朝台的梦，今年也不例外。朝台，原指佛教信士走遍五台山的五个台顶，朝拜五个台顶的文殊菩萨。近年来，徒步旅行的兴起，朝台亦成了户外爱好者挑战自我的项目，成了徒步者进阶的标尺，成了户外旅行者的天堂。

2016年暑假，我和鹏伟与俊开、爱荣夫妇一起徒步完成了从白云寺到南台的朝台，与建玉、德花夫妇一起徒步完成了从莲花寺到西台的朝台，因缘际会，当年没能一起朝台，成了三位好友的遗憾，何时再相约一起朝台，成了每个人心中的念想。

陶渊明有云，“落地为兄弟，何足骨肉亲”，半生已过，走走停停，好友之间，不曾有日日相伴，天天沟通，却相互珍藏着少年时独有的情愫，怀揣着挂牵对方的真诚，“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成了这朋友仨的真实写照。

我们的车停下不一会儿，牛牛驾驶载着俊开、爱荣到了，随后建玉和他的同事小郎也开着车到了。晚上宿丹凤呈祥客栈，第二天一早从文殊洞起程，先登东台，如果时间、精力允许，再从东台到北台，雨披必备，随时调整线路，建玉详详细细为八人徒步安排好了行程。

开启小团队徒步序幕的，是第二天早晨在文殊洞用斋，庄重肃穆的仪规，简便的素食，悄无声息却有序的用餐，着着实实给我们上了一课：专心吃饭，专注当下：敬重饭食，粒粒皆辛苦。

七点半，徒步开始，从文殊洞到庙沟村有一小段水泥路，然后沿庙沟村左面山梁开始爬升，也许是早晨体力充足，大伙儿很快上到了山脊上，然后就顺着山脊向东向上，向上向东，直到到达东台顶，共耗时五小时，步行11公里，爬升1031米。

东台望海峰，海拔2795米，上有望海寺，内供聪明文殊。东台顶上“蒸云浴日，爽气澄秋，东望明霞，如陂似镜，即大海也，”故冠此名。

七八月份，是五台山一年中气温最舒适的季节，也是朝台的黄金时段。山外暑气炎热难耐，山内却是凉爽宜人，脚下松软的草甸，缤纷的野花，眼前湛蓝的晴天，飘忽的白云，远处浓密绿的森林，起伏的山峦，处处是景，步步生情，让你远离城市喧嚣，远离世俗浮华，也让你逐渐推开心房，卸下防备，跳出浮躁。

五台山层峦叠嶂，阔大舒展，它没有华山的陡峭险峻，也没有泰山的雄壮威武，极目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波浪一般，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加郁郁苍苍，蜿蜒盘旋的山路犹如细丝带缥缈于半山腰，顺着细丝带的尽头，山的另一端褶皱里，红墙黛瓦、殿宇成蝶、楼阁峥嵘，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给人以无限暇思。

五台山的云干净而厚重。她们变换身姿，或平铺舒展，或纵横捭阖，不是舒卷在苍翠的山顶，便是漂浮在仰视可触的弯顶。行进途中，目之所及，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山是绿的，像极了一幅正在晕染的风景画。天空中云卷云舒，山峦间郁郁葱葱，山坡上光影不停的变化，天是辽阔的，心也是辽阔的，“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此景只应天上有，岂知身在妙高峰”，元好问的生花妙笔，令到过五台山的人折服，走在风景中，融入天地间，汇通古今，徒步的魅力就在于此吧。

沿路有不少野花兀自盛开，有的能叫上名来，翠雀、大火、雏菊、刺儿草、金莲花，有的叫不上名来，无论有名与否，它们用独有的姿态绽放盛开的辉煌和生命的倔强，清代诗人陈裴之写诗吟诵金莲花“一花一叶一因缘”，岂止是金莲花啊，沿途的小草、树木、蘑菇……都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此次朝东台之路，属小众路线，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只有一群毛色发亮膘肥体健的马儿在半山腰悠闲地吃草，陡峭倾斜的山腰上，它们闲庭胜步，或低头咀嚼青草，或昂头摆尾，或静立，或卧在凹陷里晒太阳……对于身边有人类走过这件事，它们毫不在意，也许是它们原本智慧，天地万物各行其道，也许是它们每天继吃草、睡觉、晒太阳后做的第四件事，就在路边等你，“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与你途中相见。”置身这样的画卷中，徒步登山的平常之举也一定会被赋予了几分神圣。

虽然是小众路线，山脊上却有指示路标，它们由一节竖木柄和箭头型木板组成，上写“徒步路线去往文殊洞”，竖木干上印有文殊咒语“嗡阿喇巴札那谛”。受风雨侵蚀，指示路标经常散架于路旁，建玉看到东倒西歪的指路标，总会不厌其烦地停下来，或用石头稳固它的根基，或做简单的修理。“善行无迹，恒德足”，为队友“妙德居士”点赞！

据说一次大朝台，相当于五百年的修行。五百年的修行，五百年的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多少年才能修得同朝台啊！

　　五台山的朝台之路，像天空的云，像路边的金莲花，像同行的小伙伴，像自如的雨，像气定神闲的马，是刹那也是永恒，是有相也是无相，是有常也是无常。看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倚重的也不是诸佛，而是自心。“内不乱为定，外离相为禅。”自心清净，万事圆满。

文殊菩萨曾发愿：“只要你来五台山我必会见你。只是以什么样的样子来见你，不知道。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路边众生皆有可能，只要你来，我会迎你一千里，送你八百里。”

风之方向，心之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