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说起

七夕流星

从头说起

林日铭

题记：同理心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无论照在哪里，都能熠熠生辉。

从2003年春季至今，我与朋友老冯一直结伴到同一个理发店让同一个师傅给我俩理发。一个月剃一次，付费都是AA制，他付一月，我就付二月，彼此从不相欠。老冯是我的老领导，已退休十多年，家庭开支较大，我想多付些，但他绝对不让，依然保持退休前的高风亮节，我只好顺了他。“洗剪吹”一条龙理发的价格也从二十年前的12元升到现在的50元，这个价格还是老顾客的优惠价。中途我俩曾经试着换过一次师傅，但剃了之后，左看右看，感觉总是怪怪的，只好做罢。

给我们理发的师傅叫保哥，平时话不多，为人平和机灵，手工了得。店面在县城文化广场附近，地段好，客人大多是回头客，生意兴隆，就算三年疫情，生意也没有受到影响。他在徐闻县城理发圈子里的知名度较高，上至政府里的一些头头，下至城里的一些三流九教，很多都是他的常客，乡镇的一些“老大”也常常慕名而来，大家对他还是蛮客气的。大部分客人在剃头时，相对随意，接听电话时往往实话实讲，距离近，隔墙有耳。因此，保哥的信息很灵通，这里便成了县里花边新闻的驻脚点。但他总是捂着，从不主动泄露客人的秘密，除非你反复追问，他也是点到为止。

那时的他二十岁左右，挺拔帅气的毛头小子，现在成了油光可鉴的青年大叔。可以说，他看着我俩慢慢变老，我们看着他慢慢长大，特别是他的肚腩。

前几天晚上，我与老冯又结伴去理发，前脚刚到店，后脚就就下起了雨。店内只有我与老冯两个客人，服务员给老冯染发，保哥给我理发。或许是客稀不用赶工，他的动作明显比平时舒缓了很多，他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发，举言欲止。“怎啦？”我有点奇怪。他颇为惋惜地说：“林老师，您也有几根头发开始变白了，我原以为您的头发可以再黑五年呢。”“岁月不饶人吧！”我随口道。他似乎安慰我 ：“未必，这个因人而异，在我的客人中，您算是少有的晚生华发了。”他接着说：“在理发过程中通过观察，可以大体看出这个人的个性和生活状态。”

听罢，我对他突然刮目相看，顿觉趣味良多，虽然与他相识二十多年，但平时理发都是匆匆忙忙，偶尔寒暄。恰好今天下雨，一时又走不了，客人又少，索性想与他好好聊一聊。我便道：“请说来听听。”

他来了兴趣，便从“头”说起：

他说，理发了二十多年，接触了无数的客人，摸遍了无数的人头，上至县委书记，下至黎民百姓，头顶大事尽在眼底，剃刀之下，头头平等，就一个字——“爽”。他接着说，人理发时往往非常放松，服服帖帖，此时神态表情最童真最天然最好看。人头千姿百态，手感各异。客人对发型的要求更是千奇百怪，有的喜新，每次发型都不一样；有的贪旧，几十年如一日固守同一发型，但按时理发却是绝大多数客人不约而同的共性。对于头顶大事，女性客人往往显得比男性客人更舍得，仪式感更强，女性“洗剪吹烫拉”一条龙得花半天多的时间依然乐此不疲，一次的花费可达到一两千块，比一般男性一年的费用还要多。在理发过程中，可以大体判断这个人的性格特点、爱好及近期的经济状况等。个人的发质主要跟遗传、饮食结构和生活习惯等有关。其中遗传因素最主要，例如，父亲是秃顶，儿子几乎跑不掉的，迟早而已。现代人容易掉发与早生华白，他认为主要是由于不良的饮食习惯、作息习惯及过多使用洗发水等引起的。他强调，习惯很重要，尤其是年青人，要从头养成良好的习惯，好习惯延年益寿，坏习惯贻害无穷。我问了他关于染发问题。他说，从健康角度来讲，不宜染发，从仪容角度来讲，尊重客人选择，但他内心是反对的，他建议我以后最好不染。

一番的“从头说起”，让我第一次深深地体味到理发的寓意：理发看似平常，去了再长，长了再去，日复一日，这其实就是不断滋长的人生哲理。它寄托了人们辞旧迎新的生活希望，坚守与时光有约的虔诚。古人削发明志，卧薪尝胆，以此激励自己发愤图强的决心。在真实的生话中，许多善良的愿望都湮没在各种堂皇的标签中，就如人们的染发与发型，包含了世俗太多的无奈和梦想。理发，给人一种洗刷头脑的特别滋味，让人从“头”开始回归真实的精神家园，理发后的清风朗月心情，成为人们眺望的远景。

他还谈到，他的理发店之所以生意兴隆，除客人对他手艺认可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常常以同理心，顺着客人角度去理解客人，包容客人，服务好客人，让客人体验到理发后面貌焕一新的愉悦感。他还说到，偶尔遇到酒后横蛮的客人，只好端茶敬水，笑脸相陪，免费理发是必须的，不过这些客人大多数都会在酒醒后及时买单，当然也有“豁免的”（即不付费的）。他坚定地认为，同理心是化解人际间各种疑难杂症的最佳药方。我忽然对他充满了敬意。不，应该是说，对他的职业素养、生活态度，人生智慧充满了敬意。

保哥从“头”开始的心路，既是他个人职业生涯流年碎影的记录，也是基层百姓“保哥们”奋斗谋生的缩影。难得的是，二十多年以来，他自始至终保持着“逢人皆体面，遇我尽升冠”的职业幸福感而努力地工作着，从不松懈。因为“保哥们”明白，能真正帮助自己、滋养自己的，还得靠自己。我想，若大家像保哥那样，多一份同理心，平等相待，不管从事何种职业，不分贵贱，不分公私，敬岗乐业，必定会使中国几千年以来形成“端茶敬水、笑脸相迎”的人情社会，快步走向“剃刀之下、头头平等”的法治社会。

那一天，同理心注定成为良法善治的逻辑注脚。

2023年9月于广东徐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