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豸山名来历及读音小议

天气真好

　　每次坐动车，听到列车员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冠豸山站到了！＂读“冠豸＂为“guànzhài”，总感觉疙疙瘩瘩。用手机搜索，又确实都这么标注，似乎没有任何疑问。那么，这么读果真是正确的吗？我觉得很有探讨一番的必要。

要弄清其正确读法，就需要考察一番其名字来历，才能去伪存真作出恰当的评判。龙岩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和连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合编的《冠豸山志》（1999年6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书中是这么介绍的：“冠豸山……宋称＇东田石’，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代县尹马周卿改名为“莲峰山＂。以其山“平地兀立，不连岗自高，不托势自远，外直中虚，层峦叠嶂，望之若万蕊菡萏，摇曳于青标翠盖间”而取名。

　　那么《冠豸山志》中的这段介绍是否可信呢？记载连城及冠豸山历史信息最早的，当是成书于南宋的《临汀志》。其书山川卷载：

东田石在莲城县东五里。峭壁巉岩，高插霄汉，盘礴数十里，溪流环绕其下。绝顶坦夷，石泉流溢，宋朝开国侯彭孙居焉。外有石梯、石苍，仅容一人。官置三寨其上，每遇寇警，必移民于此，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之险。有定光道场，名曰“白云洞天”，及彭侯庙、及三君子堂。堂奉招捕使陈公鞾、郡守李公华、郡倅王公杆。

连城现存最早的县志是康熙版《连城县志》，其中有载：

莲峰山，县东七里许，屹立群山之表，亭亭秀峙，远望若莲花状，故名。旧呼东田石，元马周卿改名莲峰山。

据此可见宋称“东田石＂是确有其证的。那么为什么叫“东田石＂呢？

《临汀志•建置》载建县经过：莲城〔22〕下县。在州南一百七十里。本长汀县地。绍兴三年，梅州司士曹事虞观进状称：“比尝摄尉长汀，窃见其境阔远，有地名南北团，去县三百余里，弱者难于赴诉，强者恣其剽掠，居民商旅，皆无聊赖，乞于其地分一县，准，敕置县。因其素号莲城村以名之。郡守郑公强度地之宜，割长汀村〔23〕古田乡六团里隶焉。（ 校注〔23〕：据亁隆《汀州府志》应改为“县”。）

这里记载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连城所属之地原来是长汀县古田乡，而冠豸山在古田乡之东，所以叫“东田石＂，过去史志大多持此说法。其实，县城东望冠豸山约五里，中间都是田，据此而称“东田石＂似乎还更直接更合理些。

在此我要顺便纠正一个《临汀志》中的笔误，由此误造成其后各方志随之亦误：引文中“因其素号莲城村以名之。…割长汀村古田乡六团里隶焉。”后一个“村＂（长汀村）乾隆《汀州府志》改过来了，而前一个“村”（莲城村）未改，以至其后的各方志照单全收，以讹传讹，竟然跑出一个“莲城村”的叫法，其实这里的错误是非常明显的。因为既为“城”，规模一定不小，又何谓“村”来？当然你可以举出朋口王城村的例子来反驳。但王城村是因南宋末文天祥拥帝昺曾暂驻于此而得名，是特例。而且细读上下文，其后句的“长汀村＂既然可以是“县＂字之误，那前句的“莲城村”怎么就不可能犯一样的错呢？弄明白了这个字，整句话的断句及句意就清楚了：因其素号莲城，县以名之。句意是：因为它素来叫莲城，新建的县就用其来命名。这个解释当无任何疑义！几百年来几乎所有汀州府志及连城县志都含糊难解的这句话可以释疑了！

　　接着探讨＂莲峰山”之名是否为元马周卿所改。其实，对连城历史多少有些了解的细心人都会有疑惑：连城建县是南宋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而据《读史方舆纪要》及各方志，南宋置莲城县，因县治以东莲峰山而得名，而其前北宋元符年间（1098一1100年）置莲城堡，县名即延用堡名而来，可见至迟北宋元符年间就叫莲峰山啦，又何劳二、三百年后的马周卿去改呢？

当然，马之前应该是莲峰山与东田石并称。民间叫莲花山，文人墨客及官员要显示气魄大，只能称之为＂东田石＂；且名字为“石”，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它抓住了丹霞地貌的特质，一石成山，石裸林稀。元马周卿大规模修筑并命名、题刻了十三景后，再称“石”，自然显得小器，于是摒弃“东田＂而独称“莲峰”，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冠豸“之名又是怎么来的呢？康熙版《连城县志》记载：

莲峰山，……元马周卿改名莲峰山，复取山间之奇胜者为十三景，以古篆、隶书刻于石：一苍玉峡，一云栈，一天梯，一冠豸，一桃源，一清如许，一芙蓉坡，一金字泉，一白云深处，一天光咫尺，一苍谷，一灵虚，一小崆峒。其山虽险，上则平旷，有寨，有池，有堑，有云楼、宣武四间。旧有莲峰庵，左有丘氏书院，右有开国彭候祠，三君子堂，定光古佛道场；惟书院玄真堂独存。此境在平时可为游息，遇患难足为一方保障。

乾隆《汀州府志》也载：“莲峰山，在县东北。高峻险绝，石壁巑岏，盘亘数十里。其上平旷，可容万人，宋彭孙常居之。有石梯、石巷，仅容一人。官置三寨于此，遇寇警，则移民以避之。又有定光道场，号曰‘白云洞天’。元马周卿标为十三景，隶书岩壁间：曰苍玉峡’，曰‘豸冠’，曰‘云栈’，曰‘天梯’，曰‘桃源’，曰‘清如许’，曰‘芙蓉坡’，曰‘金字泉’，曰‘白云深处’，曰‘天光咫尺’，曰‘苍谷’，曰‘凌虚’，曰‘小崆峒’。又有香炉石、九老亭、迎春石。立春日，人皆诣石祷祝。刘玉成诗序云：‘汀郡诸胜，紫金弘而敞，朝斗窈而清，滴水奇而秀，语大观则不若莲峰也。’”

这二段话大同小异，都记载了第一个叫出“冠豸＂或“豸冠”之名的是元代的马周卿，而且当时所指仅是十三景中的一景，即现在的滴珠岩，并非指整座山。

那么仅是一个景点名称的“冠豸＂二字，又怎么会演化成整座山名称的呢？这是由多重因素经过时间淘洗磨合而成。我觉得首先是滴珠岩位于整座山正面最显眼的上半部，正对着县城方向，用时髦的话说就是C位，壁立百丈，岩面平整如削。从岩下过，马周卿题刻的“冠豸”二字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游者牢牢记住！而到了明代嘉靖、万历间的黄公甫，用楷体题刻“冠豸＂二字，字高2米，宽1.6米，再涂以靛青或朱红色，远在数里外县城即赫然在目，成了整座山的标记，于是＂冠豸＂二字，不仅刻在了崖壁上，更深深刻在了连城人的心里。

　　这里又冒出了一个问题，“獬豸冠＂是古代法官戴的帽子，“冠＂字是名词，自然读平声，简化为“豸冠＂，再转化为“冠豸”，意思从“像獬豸一样的帽子”到“帽子像獬豸一样＂，“冠”都是作名词而非动词，名词应读平声，读去声必定是错误的。那么“豸”字的读音呢？查字典“豸”字有两个读音：（1）zhì，虫豸，獬豸，豸冠。（2）zhài，冠豸山山名，在福建省连城。据说这第二个读音，原来各种字典都找不到，可是“冠豸山”几百年来连城人从来只读zhài而不读zhì，于是，本世纪初经过几位老先生及县府的多方努力，才让字典中有了这一仅可用于连城冠豸山的读音。而为什么＂豸”字音zhì会变zhài，所找的最重要依据就是《康熙大字典》中的注音及释义：“豸”与“廌”通假，读zhài，“宅买切”，传说中的神兽。但这么艰深难懂的音与义，为什么连城老百姓从没有认读问题，又似乎至今没有看到令人信服的解释！

对此，笔者近期对各种史料进行了疏理，终于找到了似乎较为合理的答案。

连城地处闽粤赣三省交界处，地僻山高，却又是汀州府南来北往的锁钥之地。历史上多次遭受兵匪之乱，地瘠民贫的现实条件，限制了县城城墙不可能修建得足够牢靠。于是离城仅数里之遥的天险莲峰山（或称东田石），成了绝好的避难所。最早见载的是，邑人丘鳞于南宋绍定年间，寇乱时受汀州郡守之命，代理莲城知县，率民避难于冠豸山，以山为寨，以险拒敌。

《临汀志》载：“彭侯祠，在莲城县东田寨上。侯名孙，邑人。＂

又前引《临汀志•山川》：“官置三寨其上，每遇寇警，必移民于此。”以上几条可证，至少在南宋，冠豸山已确确实实成为了“官寨＂！

现在滴珠岩有一处石刻，刻有“县尉司驻扎官＂和“县尉司驻割官＂两幅字。据今人李元杰先生在《冠豸山摩崖石刻考 》中考证：

这两幅刻字为南宋时期所刻，位于滴珠岩下部崖壁上，“县尉司驻扎官”从右至左，“县尉司驻割官”自上而下，无落款，刻字人已无法考。两幅石刻的边上就是古代建筑墙壁的痕迹，可见，这两幅字是标明这两个房间的功能，即当时的县尉司驻扎在这里办公（场所）。县尉，官职名称，秦代郡县制以来，在县一级设置，主管一县捕盗治安事务，兼管巡逻、城管、征税、弓兵等职责，秩九品上或下，类似于今天的县公安局长。县尉司，也叫县尉厅，即县尉办公的官署，简称尉司，类似于今天的县公安局。县尉司在宋、元均有设。明代初期连城设巡捕官，后设“典史”，职责相当于宋、元时期的县尉。清代承袭明代作法，亦设“典史”，也相当于宋、元时期的县尉。 ……当时冠豸山上设有官寨，遇有寇乱，官兵则携带百姓上山防御。冠豸山寨除了用于抵抗入侵外，平时也要做好治安、人员等管理，因而县尉司向冠豸寨派驻了官员和弓兵，设置了“县尉司驻扎官”“县尉司驻割官”，为当时的县尉司派驻冠豸山治安管理机构，平时主要是做好治安维护，战时则带领百姓依寨杀敌，保护生命财产安全。

由上可知，这个“官寨”，不仅是“官置”之寨，而且也是“官驻＂之寨，甚至还是县政府临时办公处！相较于此，民间在其他山上为避乱修筑的堡垒自然就是＂民寨”了！于是＂莲峰山”或“东田石＂军事功用的称呼“官寨”，便被民间广为运用。可以推断，至少在南宋，“官寨＂之名便被叫响。

　　那么，为什么“官寨”之名这时又没有成为官方及文人墨客作品中的正式名称呢？因为官设之寨各县都有，而且许多县还不止一处。对于本地人，尤其是县城周边，连城盆地内的老百姓来说，这个“官寨＂是唯一的，区别于其他“民寨＂，如竹安寨、旗石寨。而对于官员及文人墨客来说，这个“官寨”之名就太过普通俚俗，容易与别处相混，自然不便书之于竹帛文字。而到了元代马周卿，给滴珠岩取名“冠豸＂，尤其到了明代黄公甫，再将“冠豸＂写成远近可见的大字，“冠＂与“官”同音，“豸＂与＂寨＂似是非是，久而久之，官民合一，官方有了与民间叫法发音最接近的称谓，而百姓也有了这个辨识度极高且高深莫测的＂官寨＂写法，这还非常符合地名雅化的趋向，慢慢就被固定下来。明中后期，“冠豸＂指全山便被广泛接受，并成为了官方正式的叫法。这样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恐怕连马周卿本人也始料不及！

而原来的雅名“莲峰山＂，因各地同名者太多（仅周边县长汀、上杭、清流、龙岩就各有一座），缺少辨识度，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冠豸山＂由“官寨山＂演化而来，福建师大涂明谦老师在《揭乐的前世今生》也持此论，我是非常赞同的。只是他强调的是史料中的“官置三寨＂音近“冠豸山寨”，而我却觉得马周卿、黄公甫两人的摩崖石刻强行植入，使官方与民间的称谓找到了一个最佳契合点，从而让“冠豸山＂有了一个最被大家接受的名字：书为“冠豸山＂，读为“官寨山＂，而二者间的不和谐音，最终于本世纪初，在连城文化耆宿们的努力下，字典中收录了“豸”字的＂zhài”音，有了一个专为连城山名设的读音“zhài”，问题得到了解决。

综上所述，“冠豸山＂读为“guānzhàishān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