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村的故事：墙里门和贞节牌坊

如歌

古徽州所属的歙县，名村荟萃，蜚声宇内的水口唐模、八卦呈坎、棠樾牌坊，老街曲折，游人如织。同一片蓝天之下，相隔不远有个许村，其历史虽也逾千年，也有数座国宝级古建文物，却很少有人光顾。（图片：徽州古城）

此行徽州，查知许村是一个非常有故事的村落，讲述的历史或趣味良多，或凄婉心酸，便决定将其列为必访的一站。而游览古村的那天，阴有小雨的背景，更是将故事渲染得令人唏嘘感叹，难以忘却。（图片：歙县许村）

许村，源起于东汉、发达于明清，一个村子出了48位进士，可谓人文渊薮。古人在外发达了，一定要衣锦还乡，建宅立坊。许村高官商贾如许，遗存的精华古建，自然不少。（图片：歙县许村）

许村村口，一条青石板路贯穿着两座气势恢宏得牌坊，头一座是四柱三间五楼的薇省坊，另一座是三间三楼，四柱冲天的三朝典翰坊。（图片：许村村口）

薇省者，唐宋中书省之雅称。该坊建于明嘉靖年，表彰的是该村的一位大官。而三朝典翰坊的故事就有些离奇了：牌坊的主人叫汪伯爵，欲纳胡氏为妾。胡氏貌美，体自生香，人称香姑。崇祯帝闻之，急令徽州知府寻胡氏入宫。（图片：许村薇省坊）

汪伯爵不敢不从，忍痛以兄妹身份送香姑进京，被授五品服俸。之后，汪又纳妾吴氏。崇祯十年，香姑病危，召汪及吴氏进京。当时是，吴氏有孕，途中早产一男，身为贵妃的香姑欲召见侄儿，求崇祯赐名。明末有布衣不得面君之规，于是，崇祯亲授出生才三天（三朝）的乳臭小儿为典翰官职，赐名德章。许村由此诞生了中国历史上最小的典翰。香姑后又让崇祯下令建三朝典翰坊。明亡后，香姑亦不知所踪。（图片：许村三朝典翰坊）

除了村口的两座牌坊，村中心还有两座气势相同的牌坊：明代的五马坊和双寿承恩坊。 五马是知府的雅称，表彰的是许村出外当官，并卒于福建汀州任上的许伯升。而双寿承恩坊则是一座敬老坊，是为一对百岁夫妻而建。（图片：许村五马坊）

夹在五马坊和双寿承恩坊之间，还有两座精美的古建筑，一个是结构精巧的高阳桥，始建于元代，明朝改为有廊间的石桥。另一个是砖木结构的八角楼阁大观亭，意为登亭远眺，四方景物洋洋大观，尽入眼底。（图片：许村高阳桥内）

百步之内，竟有四座国宝级文物古建比肩而立，许村的历史底蕴不可谓不厚。（图片:从左至右为高阳桥、双寿承恩坊、大观亭）

何况徽州府古城内，那个大名鼎鼎的四脚许国牌坊的主人，其祖籍也是许村。（图片：徽州古城内的许国牌坊）

但，如果只有这几座蕴含着家族荣耀的牌坊，并不足以吸引我来许村。我之所以建议朋友来此，皆因这里还有更让人唏嘘感叹的故事，女人的故事。（图片：百步内的四座古建群）

在距许村一公里路边的山坡上，有一座单间三楼，四柱冲天的牌楼，西面刻“彤史垂芳”，东面刻“冰寒玉洁”，两面皆注“旌表故儒童许可玑之妻程氏节孝”。（图片：许村的冰寒玉洁坊）

许可玑，儒童，早逝，其妻程玉芳貌美如花，有达官贵人托求另嫁，程氏均闭门谢绝。数十年孤灯明灭，数十年凄风冷雨，程氏以刺绣养家糊口，侍奉公婆，直至终年。为旌表其节，众乡邻上奏请筑此坊。（图片：许村的冰寒玉洁坊）

熟料，牌坊即将完工，最后一块顶板却无法合缝，按当年的习俗，众人怀疑该女不贞。程氏闻言跪地哭诉：清苦寡居长夜，虽有思春之念，并无出格之为，坦荡之心如明镜，为什么苍天不允？话毕，顶板安然合缝。女人生前便有一座贞洁牌坊，程氏之遇，在当时当地也算是极为罕见了。（图片：许村）

许村还有一座在徽州，甚至全国最小的贞洁牌坊，名“双节孝坊”。牌坊挤在两户人家的围墙之间，更显局促矮小。牌坊虽小，却也是圣上旨意，平板中部立“圣旨”牌，刻字“旌表故民许俊业继妻金氏妾贺氏双节孝坊”。为继妻和小妾同立一个牌坊，这在徽州乃至中国，都绝无仅有，故而被立为国家级文保文物。（图片：徽州最小的牌坊，双节孝坊）

传说，当年许俊业早年出外经商，家中继妻金氏和妾贺氏年年盼夫归，却盼来夫死客乡的消息。妻、妾二人靠纳鞋底、打草鞋、刺绣为生，双双守节而终。族人清理其遗物，于隐秘处发现了她们清苦积攒下的些许纹银，除此便无他物，于是上报朝廷立坊。因为银子不多，建成的这座牌坊，便成了徽州最小的牌坊。

网查，许村还有一座贞节牌坊，旌表光绪年间被太平军杀死的九名妇女，因逢乱世，牌坊造得比较简单，憾未看到。许村地界现有八座牌坊，其中三座是贞节坊。徽州现存牌坊数以百计，贞节牌坊约半，应该与程朱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训条有关。古时徽州，男人可以做官经商，奔走天下，女人却只能守家相夫教，伺候公婆，唯一的念想，便是“挣”一座贞洁牌坊，青史留名。久而久之，贞节成为了徽州妇女的不懈追求。

徽州女人为建一座贞节牌坊，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不仅要送终公婆，更要禁锢自己所有的欢乐和欲望，直至带进坟墓。仅此，并非就能立坊。受旌表，建牌坊的都是“极品”贞节烈女，或未同房就守寡，或年轻丧偶抚孤成立，或遇贼凌辱不从而死，或夫死殉葬而去……还要家族有钱，肯掏钱出资，还要死后多年才能建一座牌坊。（图片：在公路边查看贞节牌坊）

在徽州，遗存的每座贞节牌坊，都有一段凄凉委婉的故事。徽州古城的斗山街有两座贞节牌坊，一座是“黄氏孝烈砖门坊”，旌表的黄氏女子，在二十岁的丈夫患病夭亡后，绝食殉夫而亡，清顺治帝“恩荣”降旨而建此牌坊。（图片：斗山街砖牌坊）

另一座“叶氏贞节木门坊”则更具传奇色彩。元末，叶氏芳龄守寡，时值朱元璋被元兵追赶，在斗山街叶氏屋檐前的废墟躲避七天七夜，叶氏每晚从窗口吊竹篮送饭给朱元璋吃。朱皇帝登基后，下诏叶氏进宫为妃，叶氏宁死不从，坚持在家侍奉婆母，朱皇帝便下诏建了此牌坊。（图片：斗山街木牌坊）

在无数令人心碎的故事中，最让人不忍卒读的，是许村的一个虽不是牌坊，却更让人肠回九曲的故事——墙里门。（图片：许村墙里遗迹）

七百多年前的明洪武年间，二十四岁的许周安娶妻胡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许周安婚后不久，竟暴病身亡。许周安之兄许伯升，身为官宦，注重名节，问胡氏，愿守还是再嫁。胡氏说，自己已怀有许氏骨肉，愿意守节。许伯升感叹说，守节非易，你要想好了，许氏点头，矢志不变。

闻言，许伯升命人在后院打了一口井，并绕居宅筑围墙，将胡氏禁锢其中。墙不开窗，只留一小门供佣人出入，输送柴草粮食等用度，平日则紧锁，与外界完全隔绝，人称“墙里门”。许伯升言，若生男，取名天相，若生女，名吉人，取吉人自有天相之意。数月后，胡氏生一子，取名“天相”。深宅大院，因孩子的到来，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天相长大后，刻苦读书，官至观察使。回乡建观察第，想拆除围墙。胡氏没有同意，说已经习惯了，拆不拆并不打紧。朝廷有感于胡氏的经历，欲立坊旌表，胡氏未允。明永乐十九年，72岁的胡氏离开人世，52年未出家门一步。（图片：许村钓台）

胡氏死后，其儿见邻里乡亲吃水不便，便叫人将自家居屋西北角围墙拆去，将那口取名“福泉”的水井置让于院墙外，供村人共用。至今，那井、那门，那堵墙仍在。1997年，其移居瑞士的裔孙捐资一万美金，由县政府修缮，将其观察第辟为“许村历史博物馆”。（图片：被移出墙外的福泉井。）

墙里门，一个徽州女人真实的故事。胡氏去世四百年后，许伯升十三世孙有感于这段家族往事，著《墙里门记》，铭刻镶嵌在墙里门的墙上：“胡氏儒人，凛凛冰霜，享年七十二岁，未曾一出门庭，众称为节妇里。盖专表胡氏儒人，后人曰为墙里……呜呼!贞节之后，朝廷每欲立坊以旌，而胡儒遗愿不许也。”读铭文，伤往事，闻者无不扼腕叹息。

这类扼杀人性的悲情故事，徽州历史上不胜枚举。我们本不想听，但历史却偏偏要讲给我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