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市人家(第十六章 繁瑞叔的老屋情怀)●安然

安然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即将入夜的时辰。一间并不太大也不十分亮堂却十分雅致的房间里,坐着我和我的本家叔叔曾繁瑞教授,以及他的老伴也就是我的婶婶。简易的屋子里氤氲着“碧螺春”的淡淡茶香,而屋外正淅淅沥沥落着秋雨。细密柔和的雨幕,把所有的喧嚣杂乱都隔在外面,屋子里只有温暖,和安静。</p><p class="ql-block"> 早已过了立秋的时令,前段时间秋老虎无所忌惮地闷热、潮湿,期盼着能有一股凉爽的秋风秋雨扑面而来,而心里更期待着近年随孩子常住美国的瑞叔瑞婶的归来。曾家的长辈们告诉我二房的长子曾繁瑞是沙市大学的教授,从小生活在老屋,直至1982年老屋拆迁。说繁瑞叔曾经写过他们二房的家史,那年老屋拆迁的事宜多是他经手,手头资料丰富,还告诉我说繁瑞叔喜欢读曾国藩,热衷老沙市的文化历史。真好,我期盼着,终于等到瑞叔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瑞叔是一位教授,沙市大学从事教学工作二十多年。瑞叔从出生直至老屋最后的拆迁,不离不弃与老屋相伴近四十个春秋,耳濡目染祖辈老门老户的学养与世风、勤勉与善良,历经过传统大家庭古朴厚道与鲜活的种种生活场景。老屋的每一寸空气,每一块砖瓦里,都蛰居着令瑞叔沉醉的旧光阴,岁月悠远、回味绵长。</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老院子里曾经有过那么欢闹幸福的时刻,以至于让我感叹和怀念吧。那么大的一家子人,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摆一桌年货酒肉,拉响欢快的二胡,唱一板热情澎湃的京腔,就连平时严肃的叔伯,脸上也洋溢着孩子般的满足和幸福。我们这些个孩子则撒着欢儿地闹,点炮竹,放烟花,扎堆在一起玩着属于我们的游戏。”瑞叔的谈吐,像瑜伽,再自然不过。“我怀念小时候被我绑过吊床的榆树,爬上屋顶去摘枣子的老枣树;怀念我们玩游戏在墙上用粉笔记录数字,被雨水潮湿长出苔藓的青砖墙;还有天井里从屋檐倾泻而下水帘洞般的雨水,夏天夜深人静院子里唧唧的蟋蟀声……”瑞叔心里收藏着一条河,从这端到那端,白茫茫一片,一眼无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瑞叔说,我们曾家的老屋地址在巷子的北段。北段的端口处有一大寨门,明时因为附近成为武士跑马射箭的场地,大寨门便更名为大赛门,大寨巷也随之更名为大赛巷。大赛巷的东南方向是江读宫,东边和北边都是水域大塘。我想起了《沙市志略》有记载云:“十亩大塘,大赛巷尾,烟波飘渺,藕香荷盖,暑天钓叟,秋风凫鹭。”可见这大赛巷尾寨门外一带是诗情画意逸趣横生之处。</p><p class="ql-block"> 眼前的瑞叔与他所描述的古韵悠然而又生趣灵动的老沙市街巷景观一样,白发苍苍道貎高古而神情清矍丰采奕奕,儒雅谦和的笑容散发着柔和的光彩。</p><p class="ql-block"> “曾家老屋是灌斗屏墙屋,这栋四进占地面积约一亩的砖瓦结构房屋,是大赛巷面积最大的宅院。来到曾家老屋门前,从高大的屏墙大门进去后首先是在青石板道两旁的花园,花园的后面才是深宅大院。”</p><p class="ql-block"> 瑞叔告诉我说我们曾家老屋是光绪年间曾延椿从一乡绅手上买过来的。“你爷爷是曾延椿长子曾长富的长孙,是大房。我父亲是二房曾长贵的孙子。我父亲和你爷爷是叔伯弟兄,你爷爷大我父亲一些。” 瑞叔的父亲我很熟悉的,记得名字叫曾福山,庆字辈,当年在我们老屋里可是叮当作响省政府授予的劳动模范!福山爷爷跟凡瑞叔长得一模一样,真不知是父亲像儿子,还是儿子像父亲。 </p><p class="ql-block"> 瑞叔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是塑料套皮的那一种,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我接过已经泛着黄色的本子,一面翻看着,一面听瑞叔讲解着,是很多年记录与摘抄累积的系列资料,有关我们曾家的。令我惊喜的是这笔记本里有曾家先辈咸丰年间买墓地的文契抄件,和光绪年间买大赛巷66号老屋的文契抄件,有沙市曾家家族脉络示意图,沙市曾家家谱的部分抄件等等。而更令我欣佩的,是瑞叔本子里留着大量研读曾国藩的心得与笔记……</p> <p class="ql-block">【瑞叔的笔记本,有关曾家的系列资料】</p> <p class="ql-block">【瑞叔的学习笔记】</p> <p class="ql-block">  我一页页地翻看着瑞叔的笔记本,仿佛是在开启着一扇扇厚重的门,触摸着一段段尘封的往事,感受着到那些淡定从容的气息,也仿佛是穿梭着飘飘缈缈似凝似散的岁月尘烟,倾听它向我诉说那一段段兴衰变迁的过往。</p><p class="ql-block"> 瑞叔是一部活着的历史,真正的古董,身上存放着老屋世代人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瑞叔华中师范大学毕业,先是分配在沙市三中教书,后调至沙市化工厂从事技术工作,曾担任过由化工部投资320万的氰化钠基建项目的设计、施工、试车投产的主要技术负责人,为我们沙市的化工厂开发出新产品。八十年代瑞叔调入高校,勤勉努力十几年,丰硕的教学教研成果,使瑞叔成为大学教授,他的专著《洗涤剂生产技术》被作为化工部规划教材,担任过中国有机玻璃工业联合会理事、荆州市化学化工学会理事,并选举为市人大代表。望着瑞叔,我想起了曾国藩的勤勉自励之道。有志有识有恒,是曾家的传承,也是我们民族的传承。</p> <p class="ql-block">【曾凡瑞教授】</p> <p class="ql-block">  坐在十月中秋的雨夜里,窗外,正接受雨水洗涤的路灯比平时多了几分清亮。借着这灯光,我的目光触及到一幅流动的画,而雨点反射着灯光幻景出一道道短暂而优美的弧线,给清凉而沉寂的秋夜带来几分活泼,一种缠绵悱恻的情思像窗外的绵绵秋雨一样从心头缓缓升起。 </p><p class="ql-block"> 瑞婶婶望着我,说我长相举止像我妈妈,也有些几分像我当年的太奶奶。瑞叔瑞婶见过我的太奶奶,由此,他俩更令我从心底里平添了一份亲切感与敬慕感。</p><p class="ql-block"> 婶婶的脸映在红黄的灯光里,温暖而真实。她穿了件黑绒绣花外套,坐在那儿,一脸的宁静,安稳得像一幅年画。女人的安详,如暗夜里的一盏灯火,不需要太明亮,却是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我很是喜欢听瑞叔讲着老屋这样的故事,隔着悠长的时间,窗外淅淅沥沥着,仿佛听着时间脱壳的声音。那一刻,我很想就那么坐着,在这个微寒的秋日的夜晚,一切都是静谧的,隐隐流淌着灵动的清韵,涌动着沧桑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瑞叔说,是长江使我们这座城市的胸襟变得深厚和宽广;是长江给沙市的文化注入了品味;也是长江,塑造了沙市人的性格。</p><p class="ql-block"> 他说沙市最古老的街道叫堤街,堤街就像是一幅大画的轴心,沙市的城市画面从它这儿拉起舒展开来。于是它有了后来的九十埠、中山路,有了众多的街道巷陌,交通大马路,有了体育馆中山公园,也有了来自全国十三个省的帮会和无数的有识之士,他们与沙市土著人一道融入这座滨江小城,在这幅画卷上展示自己的生生死死、爱恨情仇。</p><p class="ql-block"> 瑞叔给我描述的这幅老沙市风景图给我的不只是灵感,而更是创作的力量和源泉。</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我身居国外才明白,我心里的萦绕之地除了沙市,再无别处。对于我来说,它已经是一个镶嵌在我生命中的乡愁,它与我童年的欢乐,少年的惆怅,青年的热情,丝丝相扣;与我的梦想,我的热情,我的追求,以及我的婚姻和情感,血肉相联。我只有双脚踏在沙市的这块土地上,才有一种十分切实的安稳踏实感觉,我一生的情感,才有了寄放之处。”</p> <p class="ql-block">【二十一世纪的沙市鸟瞰图,沿江是昔日码头堤街带】</p> <p class="ql-block">  听着瑞叔的讲述,我深深感受着他的家乡情怀。在若有所思的凝视中,我忽然感到传统,感到曾属祖先的事物,原来是如此可亲,古老的中国,和我们如此接近。中华文化,不是飞扬跃动夸饰炫奇的,因为它多半在忧患中产生,历经沧桑劫难,而后代代薪传;就像老城的街巷里一座座法相端严的古宅一样,没有金碧辉煌的外貌,然而,它的潜沉渊深,它的包容丰富,它的含菁蕴藉,却不是好奇稚嫩的心灵所能想像。也许,只有当我们宁静下来,以一种近乎老者的心情去感受、去体会,方有可能与之相遇吧?</p> <p class="ql-block">【曾凡瑞教授夫妇与作者(右)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青砖黛瓦、窗明净几、竹影斑驳、一壶一卷,这一方静谧的空间,稳妥典雅的格调,似乎在述说着老宅历经岁月打磨的风雨沧桑。</p><p class="ql-block"> “在想什么呢?”瑞婶见我低首不语,走过来坐我跟前问。</p><p class="ql-block"> 我望望瑞叔瑞婶,再次沏了几盏热茶放到叔婶面前。泡一杯香茗,静静地看着一片片叶子在袅绕的烟雾中慢慢舒展身姿,嗅着谈淡的茶香,轻抿,热流驱散了丝丝凉意,思绪却随着这雨声越来越密。一座老屋,绵延着一个家族的命脉;一块土地,深埋着这一姓氏的根源。那递媲不变的庄严传统,那仿佛时时都有祖宗庇佑的安全之感,那屋子里稳妥典雅的格调,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全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我想着这些,手里的茶汤袅袅娜娜氤氲着,而心底,因着瑞叔瑞婶眼神中那一抹明亮柔和的光辉,温暖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安然,本名曾祥安。荆州沙市第六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长江文艺》《阅读时代》《泰山文化》《青年博览》《北美经济导报》《湖北日报》《人文荆州》《荆州文学》《沙市文学》等报刊,出版过散文集《不止一个秋季》《沙市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