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观潮

仲夏

海宁观潮

吕解生

一直想去浙江海宁观潮，念头起源于当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课堂上学习初汉枚乘写的散赋《七发》。文中虚设楚太子有病，吴客往问，两人问答中，吴客以七件事对人的影响，使太子振奋精神，“霍然病已”，七件事分别是音乐、饮食、车马、宫苑、田猎、观涛和要言妙道。生于苏北里下河平原的我，在那时才知道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里，还有观潮这一说，并且也知道了浙江海宁是观潮胜地。于是，当时便想着，一定要到实地看一看。

但是，40多年来，却一直未能如愿。一是因为工作原因，缺少闲暇，更是因为总觉得浙江海宁离我们很近，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世界上的好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以为很容易的事情，却因为我们的忽视而常常做不到。比如同在一个城里的同学，好长时间都见不着，反倒是和远方的同窗会时不时有专门的相聚。

退休以后，实现了“时间自由”，正好今年有几个朋友相约，便在昨天随一个旅行团，从盐城到海宁，作观潮两日游。

昨天是9月19日，农历的八月初五。钱塘江大潮潮水是农历八月十八最大，其实钱塘江潮每个月都有，是农历每个月初一到初五和十五到二十，不过，数八月份的海潮最大。

现在的人们，出游已是家常便饭。八月十八最大潮大家都知道，所以，那一天肯定是人山人海。前几年疫情期间，不便出行，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央视的新闻里看到，八月十八的时候，依然是人满为患。今年呢？没有了疫情之虞，观潮大军一定会多到令人恐怖的地步，所以，为了避开高峰，就随了月初的团来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人们观潮的热情，当我在中午12点50分到达位于海宁盐官一号观潮点的时候，仍然看到了摩肩接踵的人群。

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天气预报显示当地的温度是34度。紧挨着观潮点有个收费的三面透明房间，里面有空调。我问管理的小伙子海潮什么时候到，他说我们所站的地方，今天海潮是2点10分到。他还告诉我，今天这里只能看到一线潮，回头潮要往西十公里左右的盐仓才有。

很快，1点55分，见到遥远的东方，一根白线在远方的海面上，渐渐的，白线越来越粗，变成一根棍子，再后来，变成一道白色的堤坝，北端紧连岸边，南端好像在江中心。2:10的时候，潮头来到面前，鼎沸的人声盖不住浪涛的咆哮，更可以看到它奔腾翻滚的样子，最近处，大概离我站立的位置十几米。只见海潮翻滚着，奔腾着，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奇怪的是，原本几乎是一条直线似的潮头，过了一号观潮点后，渐渐变成了弓形。

　　海潮转瞬即逝，其气势、其景色、其震撼程度，虽诡异得让我惊讶，却远远没有文人墨客在文字里向读者展示的那种让人神往的美丽。比如，“海神东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浙江八月何如此，涛如连山喷雪来”，诗仙李白在《横江词》中对钱塘海潮的描绘，让人未临其境，仍有惊心动魄之感。

而枚乘在《七发》里是这样描写的：

“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六驾蛟龙，附从太白。纯驰浩蜺，前后骆驿。颙颙印印，椐椐强强，莘莘将将。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訇隐匈礚，轧盘涌裔，原不可当。观其两傍，则滂渤怫郁，暗漠感突，上击下律。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蹈壁冲津，穷曲随隈，逾岸出追;遇者死，当者坏”。“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诚奋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浑浑，状如奔马。混混庉庉，声如雷鼓。发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鸟不及飞，鱼不及回，兽不及走。”

在这里，我引用这么长一段晦涩难懂的古文，实在是我太喜欢这一段美丽的文字了。当年在学校里狠心背诵的，现在仍然依稀记得。这一段文字大致的意思是：那江涛开始出现的时候，似山洪飞泻而下，若白鹭俯冲翱翔。稍后，水势浩荡，白茫茫一片，像白马驾着素车，车上张设着车盖帷幔，当波涛汹涌乱云一般滚来，纷乱的样子就如大军奋勇向前。当波涛从两旁掀腾卷起，飘飘荡荡的样子就像将军坐在轻车上率领军队作战。驾车的是六条蛟龙，跟随在河神的后面。又好似一条白色长虹在奔驰，前后连续不断。潮头高大，浪头相随，互相激荡，像军营壁垒重叠而又坚固；其杂乱纷纭，又像人多马众的军行。江涛轰鸣，奔腾澎湃，其势锐不可挡。看那靠岸的两旁，更是水势汹涌，汪洋一片，左冲右突，一会儿向上冲击，一会儿往下跌落。好似勇壮的士卒，奋勇突进而无所畏惧。潮水拍打岸壁，冲击渡口，流遍江湾，注满水曲，跨越堤岸，漫出沙堆。碰着它就要死亡，挡住它就要毁坏。

它超越赤岸，扫向田野，横冲直撞，如疾雷迅行，直奔前方。江涛奋发了它的威武，既像示威，又像发怒。呼啸嘶鸣，如万马奔腾。轰轰隆隆，似擂鼓震天。水势因受阻而怒起，清波因相互超越而升腾。大波奋起震荡，交战在藉藉的隘口。鸟来不及起飞，鱼来不及回转，兽来不及躲避。

看看，在枚乘的笔下，海潮江涛就是如此的天雷地动！他觉得，面对这样的景象，观者会“澡概胸中，洒练五藏，澉澹手足，颒濯发齿，揄弃恬怠，输写淟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意思就是胸中经过荡涤，五脏经过洗濯，手足冲刷得更加干净，颜面发齿也洗得更加洁白光亮。扬弃了安逸懒惰，排除了污垢肮脏，使迷惑不清得以分辨决断，使耳朵眼睛也由此通透明亮。

古人不仅写出了江涛海潮的气势，还更把观潮的功能写得精辟入微。

夙愿得尝，我虽然没有看到古人曾经看到过的场景，但就是那一点点的初五小潮，也足以让我感受到大自然无穷的伟力，更加让我加深了对大自然的感恩和敬畏情感。同行者有说遗憾，说未能看到大潮，然而我却是满足的，因为我觉得，旅行，看到什么景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滋养了自己的心。大自然赐我们五彩斑斓的世界，我们必得感恩于心、敬畏于心！年年岁岁，潮水有信，人立天地，亦当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