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芒果树》. 短篇小说

匠人

青青的芒果树短篇小说如果相逢是为了分开那门前的芒果树是无休止的想念和纠缠 一棵粗壮的芒果树几乎铺满了独眼阿婆家的院落，一两枝探过墙头去了边防六连二排的营房门前。每年雨季的风把满树的果儿灌醉时，阿婆的大儿子便挥动一根长长的竹竿打落一院青绿色。落在外面地上的芒果就送给了一色年轻的兵们，似乎早成了习惯。芒果树看不见的香气，氤氲在墙内外人家的欢声笑语中。 今年芒果树又披挂起一身浓绿时，独眼阿婆在院子里把拄棍敲得“梆梆”响，并大声嚷嚷着要大儿子把院子里的树枝丫砍掉，说挡住她屋里的光线了。又古里古怪说她虽然一只眼，可还有耳朵、鼻子，好使着呢。 住在院子东头，早已和独眼阿婆分家的大儿子和媳妇在嘀咕：这瞎老婆子越来越让人厌了，一天到晚看啥啥都不满意！孙子小虎每天放学就在这树荫下写作业，阴凉的很，不晓得她又开始作什么妖了，咱不睬她。 正月一过，独眼阿婆的小儿子大宝结婚。换亲。媳妇山杏小他六岁，是南溪河对岸大山里的瑶族姑娘，模样俊俏，小脸蛋一掐一股水。橡胶农场七队的人都觉得着着实实一朵鲜花插在了着着实实的一堆牛粪上，独眼婆跟阿宝自然乐得嘴巴合不拢。谁知，那天刚把新娘子接过来，在新房里拜天地，突然跪着的大宝身子一歪，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旁边新媳妇的尖叫声响彻在七队坝子的上空。 婚礼上，大宝死在了新娘子的身旁，甚至还没尝到新媳妇究竟是个啥滋味。婆婆骂山杏扫把星、命毒、克夫，骂从山里赶来的山杏的娘家人。毕竟大宝死得太突然，太窝囊，就由着她撒泼吧，娘家人只管劝山杏要想得开。 大宝在冰冷的门板上躺了三天，敲敲打打出丧后，独眼阿婆又捶胸顿足地闹腾开了山杏的娘家人，还讲山杏要是改嫁，她就让换婚的女儿也离婚，想找也行，必须倒插门。 儿子刚刚入土，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是不是太早，太不合适？任谁都劝不住。独眼阿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说，你们一家人就马上就要带着山杏拍拍屁股走了，她一个老太婆找谁去，非逼着山杏的娘家人在丧上当着七队的四邻八舍表态。 娘家人当然不会同意，说，最苦的是我们家山杏啊，早知道你儿子有病，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两家人在葬礼上谁也不让谁，山杏捂着脸跑了出去。众人都忙着劝架，谁也没有看见她急匆匆离去的身影。 山杏一路狂奔来到离七队不远的水头水库旁放声大哭，哭她早死的娘，哭她的命好苦，哭得水库里的水都变了色。哭完了又骂大宝短命鬼害人精，就这样哭着、笑着、骂着，摇摇晃晃地往水库里走去。 二排当班的流动哨是志愿兵陈副排长，他正在水库边长满野芭蕉和蔓生荆棘的山道上巡逻，当七队的人们拥在独眼阿婆的院子里听着两家人争长论短，全不知山杏的命悬在生死一念的危急处境中。见状，路过的陈排长像豹子一样“扑腾”着水花追了上去，死死抱住山杏往岸上拖。此时，山杏抱定了死的心，又踢又咬。陈排长任由她踢咬，只管用钳子般的一样臂膀紧紧箍住她，只是情急下他的双手凑巧碰到了山杏的胸脯上，竟然感觉到一阵酥痒直窜脑门，他就像干了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手一软，差点就让山杏逃脱。陈排长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千遍，骂了一万遍。 陈排长没想到山杏力气这么大，或许她当真不留恋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了。好歹拖上了岸，俩人都已精疲力尽，山杏更像一滩泥一样任由陈排长摆布，直到把她拖到一棵橡胶树下，靠在树身上坐下来，也没再挣扎。 年轻轻的干嘛这样想不开，大宝又不是你害死的？说不定这就是命，老天爷偏不让你那样活呢。 让我哪样活？折腾我折腾的还不够？山杏苍白着脸，垂着头只管“吧嗒吧嗒”掉泪珠子。 陈排长知道此时说什么也不好使，忙岔开话：大宝刚刚下土，回去守孝呆一阵子吧，他也够可怜的。 山杏蓦地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陈排长：咋，你也觉得他可怜？ 不不，我是觉得你们拜了天地，怎么样也是夫妻一场了嘛。 拜了天地又咋样？山杏依旧冷得吓人。 陈排长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难为情地抬起手挠头皮。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山杏看到他的手在流血，知道是刚才被自己咬的，不免苦笑一声：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前一段部队野战训练时被蔓藤划了一下，还没好呢又被你咬了。陈排长或许是察觉到山杏的情绪已经稍稍稳定，又或许是有意无意顺口就讲了出来。 该，你还真是欠咬！山杏狠狠瞪了一眼陈排长，拍拍手站起身，我是该给他守一段时间的孝，哎，就照着老天爷给我的活法活吧。 山杏嘴上这样讲，心里其实乱如麻。这几天她压根就没想过改嫁的事，至少这会没想，何况大宝才入土。 山杏果然没再寻死觅活，但是婆婆一天到晚口中不停念叨：我一只眼瞎心可不瞎哟。这句话像紧箍咒，山杏上山给橡胶树完薅草回家吃完饭后，就躲进里屋里闷着。 独眼阿婆家院墙不是很高，她家有点啥动静都藏不住，甚至山杏每天有意无意的叹气，在陈排长听来就像一颗颗炸弹扔进他心里，就有一股一探究竟的冲动。想要看到山杏也不难，只需站在离营房不远的坡坡上便可。有时悄悄站在坡上刚一会儿，凑巧山杏也往这边瞅，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 我一只眼瞎心不瞎哟！婆婆好像一只眼真的尖得很，几乎每每此时，这句话就在院子里炸开来，也炸开两人的目光。 除非迫不得已，山杏几乎不出大门半步，无论怎样，她无法不顾及到哥哥的婚姻。眼瞅雨季越来越深，一棵棵橡胶树身着孕妇的服装，正在孕育着奶汁。它们从开割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不停地奉献它的乳汁。三日一刀或者五日一刀，身上刀痕累累，重叠在一起的刀痕形成了它的年轮，佐证它被凌迟的一生。山杏想，胶汁是胶工的命，总不能浪费在林子里。 　　天刚破晓，山杏担着胶桶拉开院门，寻到自己家承包林子里，听见有〝嚓嚓〞的声音传过来，借着初升的霞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矿灯、腰间别着放胶刀的小竹篓的人影在橡胶树上忙碌着，起初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片刻，她干咳了两声。割胶的人直起身，回过头。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后，陈排长结结巴巴地说：你可算肯出门了，真让人不放心，天塌了不是还有地驮着。 山杏瞅着这个健壮又细心的男人眼圈一红，但她仍旧不假思索地说道：就这一片林子，我能忙过来，不麻烦你了，去回营房休息吧。 没事，我觉少。陈排长擦了把汗又弯下了腰。他在用割胶刀在胶树的肚皮上斜划出一条弧线，从伤口上就会流出橡胶树的血液，这血是白色的，看上去与人的乳汁一模一样。这样，人们有理由叫它乳胶。在橡胶树身上下刀可能是一件让人感觉痛苦的事。但是，如果没有这一刀，橡胶树永远不能成其为橡胶树，在这一刀之后，橡胶树完成了如同女孩到女人的蜕变过程。 一会人就多起来了，你快走吧，我不想让人家嚼舌根。 都是紧挨住着的邻居，部队上的人帮当地人干点活是常事，怕啥？再说，我是单身一个，又是志愿兵，志愿兵是可以在当地找对象的。陈排长说着话也没停下手里的胶刀。 山杏没再言语，似乎默认了他的看法。山区的姑娘单纯，容易感动，但她听着这一段话确实有点心慌。蓦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该换个活法了。 　　转眼，雨季的热风又醉绿了满树的芒果。山杏跟陈排长不再遮遮掩掩，七队和边防连流言四起。始料不及的是独眼阿婆竟很痛快的答应了，球踢到了部队的领导前。 她说身子囫囵着你就信？咋说她也跟大宝拜了天地，领了证就是个二手货。你又不缺胳膊不缺腿，更不缺心眼，凭啥？何况还是志愿兵，退伍回家还有个工作。营长气的直饶头。 教导员倒不急，心平气和，说，就算啥也不计较，那瞎老太咋办？脾气跟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谁来管，谁来伺候，你留在这儿养她一辈子? 留就留，年底就打报告要求退伍留在这里，我和山杏伺候她。 你好不容易熬个志愿兵，为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大好前途不要了，就在大山里割一辈子橡胶啊？ 这个不难，我年底退伍回老家，带上她们娘俩。 唉，你真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山杏算是因祸得福，找上你个大好人。 这天，部队上的人聚在独眼阿婆家商量婚事，老太未语泪先流：其实自打大宝没了后，我早就想一了百了了，农药瓶一直都揣在怀里。可就是不甘心，这会想想真是老糊涂了，怪只怪我们家大宝福浅，再说，我还能活几年。看陈排长有意，也是想试探试探他，虽然我一只眼，部队在我们这儿也住上好些年了，瞅着陈排长是个好小伙子，山杏也是好闺女啊，长得又俊俏，我这样折腾她她都不往心里去，比亲闺女伺候得都好，我不得不多替她留意。我常说，别看我眼瞎，耳朵鼻子比狗的都好使，呵呵。 小院里溢满了笑声。 都别笑了，独眼阿婆使劲耸耸干瘪的鼻子，真香、真甜，是不是又该打芒果儿了。 在雨季来临的时候我要局促的甜和芳香如果花蕊是为了结果那棵的芒果树是无休止的想念和纠缠 2023年9月7日写于南京2023年9月20日编于南京图片来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