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昨天的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原创散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起风了。是雨季里的风。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溪河谷里的万物,邂逅满世界轻柔的风,激起各种美妙的声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漫山遍野的橡胶林在风里从来都是潇然的,枝叶轻摇。没有哪两棵橡胶树在风里的声音是一样的。每一棵都仿佛在风里向着整个南溪河谷述说着古老又清新的情话。碧蓝的天空和褐红的大地慎重而庄严地听着,没有什么是天空和大地不能听见并收藏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住任何外来的声音,融在水里,无形无色。比如,南溪河轻柔而汹涌不息的波涛声,它仿佛是大自然的制音器般的拍打着绿色的岸滩,每一次传递给临水的人的声音都不一样,又仿佛始终是一样的。而且,更神奇的是, 但凡走近它的人,听着河水的声音,总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安静的力量。听着听着,仿佛也化作一条清溪,自由自在地流淌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座陈旧的空荡荡的红墙红瓦的平房孤零零地横在橡胶林边不起眼的角落里,任风来风去,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它们动容了,已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可是,瓦片还是在风中发出低沉空寂的声音,布满裂痕的窗户和木门也会在风里咯吱咯吱地响,和多年前知青们住在里面时发出的声音也没什么两样。砖墙上的裂缝无处躲藏,只能由着风撞个满怀,撞出一些沉闷暗哑的声音,然后又把风慌乱地吐出去。就连悬在房梁上的蜘蛛网以及飞扬在屋里的尘埃也控制不住地晃荡出一些声音,还有青苔在风里沿着墙又爬高了一点点的声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河口县城那些钢筋水泥打造的法式小楼,则像一个个毫无破绽的自信满满的家伙,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风倒是无所谓的。风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把一座座看似牢不可摧的房子吹出这样那样的破绽,然后弄出种种声音。山坡上那些残垣断壁,当年不也是这般坚挺呢。南溪河谷里的所有房子,也跟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曾意气风发,笔挺于风中,慢慢地就一身伤痕了,风一吹,从外到内,全部失守,似梦似醒地发出一些声音,像风一样地讲述种种过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悬挂在屋檐下或是堆放在墙角的锄头、背篓、竹筐、胶桶、扁担以及草帽......在风里显出难得的闲适模样。它们在窃窃私语,在分享彼此在坝子上、水田里、胶林中的遇见。或者,各自喃喃自语,抚慰自己的伤痛。它们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又要随着主人出发。片刻的闲适也是珍贵的。或许,它们永远地睡着了,在风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它们并不逊于胶工、山民和农人辛苦程度的一生,如果转化成人听得懂的声音,该是怎样的无奈呢。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工具的主人,正在农场、村庄和寨子的某个地方弄出各种声音。挖开红土的声音,砍断木柴的声音,收割苞谷的声音,胶桶和胶灯碰撞的声音,薅草的声音,掐断蔬菜的声音,修补家具的声音,打扫院子的声音,磨刀的声音,剁猪草的声音,切肉和炒菜的声音,洗衣的声音,呵斥牲畜的声音,相互打招呼的声音。他们叹息的声音,以及挣扎、呐喊的声音,常常被这些声音给淹没了。但他们的所有声音,包括响亮的,包括无声的,全都在南溪河谷里飘荡,交织,漫漶。一部分随风长出了翅膀,往天上飞,往远处飘;一部分太沉重,只能往红土地下沉,不停地下沉,沉到大地的深处,再没有任何风能吹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起风了,是南溪河谷吹来的风</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瑶寨传过来最多声音是狗的叫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狗的叫声,大多数时候是按人的期待发出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没有办法。人赏狗一口吃的,给狗一个窝,狗就得替人发出声音。不管是生人还是熟人靠近主人的房子或院子,狗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虚张声势地叫起来,叫得越卖力,叫声越大越急,越显得忠诚可靠。待主人出现,用狗眼瞥一下主人的脸色,用狗心揣测一下主人的态度,再决定是继续恶吠地把来人给叫走还是识趣地把叫声低下去。如果连这个都学不会,免不了要多挨些骂多挨些打,狗命难保都是有可能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狗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寨子里闲逛,遇见同类发出友好的或愤愤的声音。狗们有时也为芝麻大点的屁事干架,一条狗单挑另一条狗,四五条或七八条狗打群架,都是常有的事。狗干架时,叫得那个一个惨烈,那是发自内心地叫,叫声诠释着狗内心的恨以及真切的痛,这是属于狗的声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静的时候,狗也叫。谁知道狗眼透过夜幕看见了什么,好像要叫退什么,又好像要把夜叫破,或者把夜里的某些东西叫出来。狗叫着叫着,把自个儿也叫迷糊了,叫声比夜色还要飘忽,还要沉郁,还要深邃。狗把夜叫得悠长又迷离。寨子里的人和营房里的兵们枕着狗叫声,进入梦乡,暂时逃离白天那个被一桩又一桩辛劳死死缠住的自己。狗的叫声,悬在整个南溪河谷的梦外面,像一种最近又最远的守护。夜越深,狗的叫声越响亮,好像偌大的世界是狗的世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猪的叫声,是瑶寨里最寻常的声音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寨子里那些小猪,总是叫得很欢的,不分白天黑夜地叫,好像对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感到满意,那是真不知忧愁为何物,有吃的就行。小猪的叫声,连那些被愁绪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山民们都偷偷地羡慕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猪渐渐长大了长壮了,就不会像做小猪时那样叫个不停了,叫声里也没有了显而易见的欢愉,叫声甚至变得含混不清,像对这个世间慢慢失去了兴趣。除非是饿急了才叫几声,大多数时候,就躺在猪圈里睡大觉,睡烦了又起来转几圈。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年到了十二月,是瑶寨里猪叫声最频繁的时期。越到年末,寨子里的猪的叫声越密集。各家各户都要杀年猪。这家的猪叫声猛地响起,那家的猪叫声随后跟上,或者好几家都响起猪叫声。一时间,南溪河谷里其他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直戳云端的猪叫声以绝对霸道的气势给通通压了下去。这也是猪一生之中叫得最大声最用力的一次,那是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慌中本能地发出的绝望的叫声。是抗拒,抗拒无效。是求救,无处求救。是呐喊,最后对于这个世间不舍与留恋的呐喊。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管怎么叫,都是没有用的,总有一把杀猪刀准确地利落地割破猪的喉咙,从而终止猪的叫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溪河谷里水田不多,因此没怎么见过长着犄角的水牛。老黄牛倒见过一些,它的叫声,像一截木柴掉在地上,干瘪瘪的,直杠杠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哞——哞哞——哞哞哞,牛的叫声里,很难听出所谓悲喜。牛好像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也不在乎。牛眼里满是冷漠。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闲时的老黄牛,时不时地叫几声。吃草吃得欢了,对着旷野叫几声,叫声就软和一些。在牛圈里睡了安稳觉,醒来对着天空叫几声,叫声就松散一些。在南溪河的浅滩里泡澡泡舒服,朝着远方没有开垦的雨林叫几声,叫声就辽阔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间的马帮消失了以后,牛被人拴住了鼻子,由人牵着,无休无止地在山道上走着。走得太快不行,走得太慢不行,不及时掉头不行,掉头掉慢了不行,一不留神,人手里的竹条子或木条子就会狠狠地抽在牛的身上,并附带几句臭骂。好在牛皮还算厚,牛最多也就喘几口粗气,叫都懒得叫,好像人这样对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也不知老黄牛到底是不是专门来这世间修炼忍功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偶尔响起一两声牛叫,一种古老又浑厚的韵味就在瑶寨里的木楼和土掌房之间的石板路上弥散开来。这里怎么能少了牛的叫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羊的叫声,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落在哪里都如无限温情地抚摸。羊的叫声,从来不带丝毫攻击性,更不具伤害性。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羊不像牛,不需要靠给人卖力而苟且地活着。羊只需要一天到晚在坝子上啃草啃树叶。一边啃一边咩咩咩地叫,树叶呀草呀被羊这般酥软的叫声给麻醉了,被啃都不知道躲一下。就是不知道羊究竟喜欢吃什么草什么树叶,反正羊吃啥发出的叫声都是一样的。或许,这就是为羊之道。不论尝到什么味,都毫无波澜,让像人这样的另类们搞不懂摸不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不懂羊。但人有时候还是难免嫉妒羊。羊多悠闲呀。一天到晚啃饱了就行了,啥事儿也不用干,最多不过就是无悲无喜地叫一阵,歇会儿,又叫一阵。一只羊正在啃某丛草或某根树枝上的嫩叶,别羊非要来抢两口,就有可能干起架来。羊干架也不会用叫声表达愤怒,只用头顶向对方。那些放羊的小孩儿,放着放着,也学会了羊的叫声。小孩儿学羊那么咩咩咩地一叫,羊就傻乎乎地围到他的身边来。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羊就是被杀时,也不会像猪那样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羊好像天生就顺从这世间的一切。也难怪,生死都看淡,有什么好变着腔调叫的。不管怎么叫,叫得多大声,多用力多用情多极端,都逃不过最终的结局。羊的叫声,给瑶寨增添了一抹宿命的韵致。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要说,瑶寨还真离不得羊的叫声,小寨有太多的苦涩沉郁的东西需要羊的叫声来中和,来冲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令一个瑶寨多了几分慵懒和闲散的,是猫的叫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猫一天到晚,都是闲得不得再闲的范儿,迈着猫步悠悠然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没完没了地溜达,时不时地叫几声,像在对周围的一些事物发表自己独特的看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猫从来都不是为人而叫声。猫只为自己而叫。尤其是一只猫若是对另一只猫动了情,那叫声,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因为一个情字,致使猫的叫声之嚣张之癫狂,让别的动物望尘莫及。猫不管,猫一定会蹿到梦中情猫的主人家的屋顶或是屋外,情意绵绵地叫,百转千回地叫,声嘶力竭地叫。被主人关在屋里出不来的猫,听到情猫的呼唤,哀哀怨怨地叫,万般无奈地叫,愤愤不平地叫。两只猫就这样叫着,叫个通宵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把一个寨子叫得只剩下猫叫声。瑶寨里总有几只情难自控的猫,仿佛不把那无处安放的情叫出来就会死掉一般,那叫声如潮水般在夜空中涌动,人不耐烦地骂着“该死的发情的猫,叫得烦死人了,害我一晚上都睡不好”,心里实则也有些情愫被猫叫声给扰得开始失控地乱动。人一辈子恐怕都不敢像猫那样毫不掩饰地不顾死活地表情达意。人的无奈,太多太多。猫活得像只猫,人不一定活得像个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啊,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想做一只猫,是个谜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营房里的兵们多少个清晨,不是被军号叫醒的,而是瑶寨里的公鸡给叫开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不知道公鸡一夜到底睡没睡,天亮之前,瑶寨里的公鸡绝对会亮开嗓门儿叫几声。一只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起个头,别的公鸡纷纷跟上来。公鸡的叫声像一缕缕红绸带,把夜幕荡开,再荡开。又像一簇簇直冲天空的烟花,形状散漫,但还没冲到天空就落下来,落在弥漫着水汽的南溪河里,轻颤一下,仿佛在替时间给万物传递某种亘古未变的暗号。万物收到暗号,不动声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有几个人,在夜里睡不着,或者天不亮就醒了,但继续保持和睡着时一样的安静。这样的人,多半有无法消除的心事。每一种心事都是有重量的,能把人压得不想发出任何声音。于是,这样的人躺在夜的深处,躺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公鸡的叫声直往他们的耳朵里钻,他们也是无所谓的,天亮不亮,他们不关心,地球转不转,他们都不关心。那些睡得着的人,公鸡的叫声就往他们的梦里钻,不过不太能钻进去。睡得着,多半是白天里过于劳累,总算可以在夜里睡着了,把很多东西关在那个睡着的自己之外了,包括白天里所干的一切,包括过往种种的爱与恨,梦与恋,苦与痛,也包括夜里公鸡的叫声。公鸡把叫声削尖了也挤不进去。还有的人,前世可能是只公鸡,公鸡叫的时候,就从床上爬起来干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鸡就没个相对固定的时候叫。母鸡叫起格外起劲,必定是下蛋了,没有哪只母鸡例外。好像下个蛋根本不费力,扑腾扑腾翅膀,站起来跟打了一场胜仗似的,恨不得昭告天下。母鸡下蛋后的叫声就像它们下的蛋一样,饱满,圆润,有光泽,有温度。不仅如此,还有无处安放的喜悦与骄傲。一个个瑶家的小院因了母鸡这样的叫声,平添了几分生气。一个寨子,因了母鸡的这样的叫声,增加了一些生机。母鸡带着一群小鸡的时候,叫声则像微风一样柔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纺织娘的叫声,细得像在空气里要断裂似的,但却恍若具有银丝般的质感。尤其是月光很好的晚上,纺织娘的叫声浸染了一抹月色,像在弹奏月光,又像在被月光弹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画眉鸟的叫声,像一条小溪在流淌。不过不是流淌在地下,而是流淌在天空里,有时在某棵树上稍作停留,赠给树一串随性而热烈的音符。树还没听够呢,画眉鸟又飞走了,只留树在原地发愣。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麻雀的叫声,像谁在洒一把细沙。它好像随时都缺一粒粮食吃,寨子里的人晒在坝子上的粮食,小麻雀都敢来吃。每一粒粮食都是用血汗换来的,麻雀一年四季总在田里偷吃不说,还飞到院子里来吃,真是烦死了。人厉声呵斥,惊得麻雀乱飞,但叫声里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斑鸠的叫声,像谁扔了几粒石子。斑鸠和寨子里的那些沉默寡言的人一样,不怎么发出声音。但斑鸠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叫一叫,人也弄不清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蜜蜂像个天然的轰炸机,嗡嗡嗡个没完,像要把花儿们震慑住,然后理直气壮地采蜜。蜜蜂在瑶寨的各个角落里叫,叫出别样的热闹氛围,叫得瑶家的男男女女也像蜜蜂一样,奔向各处劳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蟋蟀的叫声像一阵雨季里的小雨,轻轻地在窗前屋下跃动。瑶寨里一些沉重的颓丧的东西,被蟋蟀的叫声悄然化开。人们听或不听,蟋蟀的叫声都落在身体里、心底里,他们也需要蟋蟀的叫声来荡涤身心里的一些东西。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老而年轻的瑶寨啊,总有一些声音,在某个时刻忽地响起,没商量地紧紧地抓住人的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深了,瑶寨里某座木楼里飘出芦笙的乐声,或悠扬,或清亮,或激越,吹芦笙的人只管在夜色里将心里的万般情丝化作缕缕乐声。乐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在寨子里飘散。没睡着的人,笛声直往耳朵钻,这是无法拒绝的事,听着听着,就听到心里 去了,尘封心底的一些往事就浮现出来。吹芦笙的人和听芦笙的人都不是白天里在这里干这干那个的自己吗。白天的那个自己无法阻止深夜的那个自己一再出现。芦笙的乐声袅袅,瑶寨也仿佛不再是白天那个瑶寨,瑶寨也借着芦笙缥缈的乐声的掩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秘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晨曦里,瑶寨里某个角落里,歌声起,可能是嘹亮的山歌,可能是母亲的催眠曲,可能是口口相传的老歌,也有可能是东唱一句,西唱一句的无字歌。唱歌的人可能是年迈的老者,可能是年轻的汉子,可能是谁家的姑娘,或者是谁家的孩童。有的歌声粗犷,和寨子那些粗犷的事物互相呼应。有的歌声婉转,令寨子里那些同样婉转的事物闪出不一样的光亮。有的没一句不跑调的,却格外有趣,能一下子把听歌的人给逗乐了,瑶寨就罩在一种轻松而快活的氛围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有叫人格外揪心的声音,那就是从瑶寨里的某处传出凄切的哭声。家里有人去世了,哭声就偏悲伤一些。两口子干架了,哭声就偏愤恨一些。哭声一起,寨子就笼罩在一片哀伤的阴云里。瑶寨里有多少动听的美好的声音,就有多少痛苦的无奈的声音。也没什么,一寨子的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间的。在离开这个世间之前,谁都难免一次又一次地哭。哭声,才是瑶寨里最庄严的声音。哭过了,继续在南溪河谷里忙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贴近瑶寨军营的兵们,随时都要做好听到任何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的声音的准备。 听得多了,就懂得了那些声音里的关于烟火人间里众生的梦与醒,喜与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瑶寨里还有一些声音,太细微,以至于常常被当作是无声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水流过的声音,雨滴下的声音,云飘过的声音, 雾缭绕的声音,叶落在屋顶的声音,晚霞在西边燃烧的声音,阳光洒在树梢的声音,月光铺满凤尾竹声音,晨曦蔓延的声音,夜色荡漾的声音;草木拔节的声音,种子发芽的声音,竹笋破土而出的声音,苞谷慢慢挂须的声音,稻穗渐渐鼓胀的声音,木棉花凋零的声音,野芭蕉枯萎的声音,橡胶仔裂开的声音,炊烟自屋顶升起的声音,露珠自叶尖滑落的声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声音,各有其色彩和质地,生生不息。这些声音,是万物内在的梵音,只能用心去听。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声音,直接进入瑶寨里一茬又一茬人的身体里、灵魂里,让人在一些恍惚的瞬间,莫名地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声音,是有力量的,可以令瑶寨里一些人在一些迷惘的时刻,冲破迷惘, 勇往直前。或者,这样的声音,也教会一些人在许多时候用无声来表达。 这些声音,守住瑶家人最初的纯真。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瑶寨里最寻常也最神秘的声音,还是风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缕风声都是从前的某一缕风声,一直潜伏在寨子里,适当的时候又出现。又好像每一缕风声都随风走出了南溪河谷,也不知怎么地,一次又一次地出走,一次又一次地归来。风声追赶着风声,风声缠绕着风声,风声碰撞着风声,风声拉扯着风声,风声覆盖着风声,风声生发着风声。各种风声,在这里出没。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风声四起,风声夹杂着瑶寨的其他声音,在四周里飘,也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飘。瑶寨里的许多东西,都是被风声带走的。瑶寨的好些事情,因为走漏的风声,才弄得满寨风雨。风声也会带回一些走失的东西,只不过瑶寨里的人总是忙着干这干那,常常忽略风声带走带回的东西。而有的人,因为听到了某种风声,而作出了某种决定。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瑶寨里所有风声都浸入了瑶家人的骨血。那些在瑶寨里过了一辈子的人,呼吸里都带着南溪河谷的风声。那些曾经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奔向远方的人,包括一些匆匆的过客,后来风尘仆仆地赶回南溪河,或许只是为了重新听一听瑶寨里的风声,让这里的风声把那个久违的自己叫醒。那是故乡——或曾经的故乡的风声啊,没有任何别的地方的风声可以替代。那是种奇怪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不奇怪。不论一个人离开南溪河多少年,河谷里的风声里都依稀存留着这个人在这里所有的声音,人一靠近她,那些声音就会复活,击中人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写到这里吧。我要去听南溪河的风声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年8月11日写于南京</p><p class="ql-block">2023年9月19日编于南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图片来自网络,侵删</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