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日前,拜读了曾孝濂先生的短文《极命草木》。曾孝濂是我国著名的植物画家,大型志书《中国植物志》的配图主要出自他手。他在文章中写道:“我觉得画植物科学画不仅要画的像,更重要的是要表现出植物的生命力,画的准确不再是最高标准,按照自然规律呈现出植物生命的状态,才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他认为即使同一种植物也有不同的生命力和生命状态,看到曾老的话,联系到近期生活中的一些感触,我深以为然。</p> <p class="ql-block"> 八年前,我把农村的老房子收拾了一下,想着闲下来后在炎热的夏季里回乡避暑。整修后的院子在西南角腾出了一小片空地,从小喜欢竹子的我便请人栽种了二十多株手指粗细的毛竹,希望这里成为一片幽雅之地,给沉寂刻板的小院增添一丝风情。</p> <p class="ql-block">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又过去了,这些竹子非但没有长高长壮、没有滋生出新的生命了,反而自己却有些枯黄了,一年四季总是一副孤寂的样子,而当年邻居大婶随手拿了两株栽在自家门前土堆上的那些竹子,已经长成了一两米见方的竹林,它们有高有低,有粗有细,在晨光暮鼓里簇拥在一起,好似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幸福地生活着。</p> <p class="ql-block"> 同样的竹子,为什么长势差别 如此之大呢?带着疑问我找了技术人员,请他们来看是什么原因造成院子里的竹子经年不长。查看后他们对我说是西面南面的围墙太高了,两丈多高的围墙挡住了风和光,而风和光是竹子生长所必需的条件。他们的话让我想起了“风竹和融”这个词,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大家说这个地方不适合长竹子,建议去掉换成别的耐阴的植物。由于对竹子的喜爱或者自身的懒惰,亦或还抱有一线希望,我一直没有更换,想着让它自生自灭吧。</p> <p class="ql-block"> 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春季寒冷,温度升得很慢,一直到六月中旬天气才有些温暖。周未,我回去打扫卫生,想着回来住一段时间。开门的瞬间,院内的情景几乎让我惊掉了下巴,我大张着嘴巴,僵立在门口,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院子,只见半年多未见的竹子竟长成了一片竹林,高高大大的越过了围墙一丈开外,十几株小手臂粗细翠绿的竹子拔地而起,小院显得生机昂然。</p> <p class="ql-block"> 我惊喜地走向那片企盼已久的绿色,看到在它们伟岸的身影下,第一代竹子显得更加憔悴,有的已经开始落叶了。顿时,我对这些曾经不抱希望的竹子肃然起敬起来。啊!八年间它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一直在地下默默地努力着,在三千个日日夜夜,它们咬紧牙关,在坚硬的土地里,把柔软的根一寸一寸地往深里扎。人们常说竹子地上有多高根就有多深,以此算来,它们地下的根起码应该有三丈深了,这对于廋弱纤细、高不过六尺,又缺光无风少水的竹子们是怎样的艰难啊!它们在长期的逆境中付出的巨大牺牲,展现出的强大生命力深深地感动了我。</p> <p class="ql-block"> 那一段时间竹子长的非常快,不断地出新笋,飞快地生长着,有时一昼夜能窜半尺多高。一天晚上在院中静坐,妻子说好像听到了竹子拔节的声音,我循声过去,只见长长的叶子边缘排满了一滴一滴的小水珠,它们在月光的映照下象天天上的无数颗小星星,亮晶晶的,又像城市繁华街道上的一排排耀眼的灯光,它们在重力的作用下一滴一滴地沿尖滴下,千千万万片竹叶,形成了唰唰的下雨声,这纤弱的细雨轻轻地滴在那些低矮的竹子上,滋润着它们有些枯黄的叶子和支干。“这水滴不是新竹感恩的泪水吗?”,猛然间,我泪如泉涌,我想起了在艰难的岁月里,胼手胝足把我们扶养成人的父辈,想起了在漫长的腥风血雨中,为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为人民的幸福生活而舍身忘死的一代代先人。</p> <p class="ql-block"> 一天,有朋友来家做客,看到那片茂盛的竹林,问我是不是经常浇肉汤了,他说竹子浇肉汤长的非常快。由于当时人多,我没有顾得上回应,但想着竹子这是多么优雅的植物啊,怎么能和肉汤那么俗气的东西联在一起呢?后来想也许雅生于俗,大俗是大雅的基础,莲不也生于污泥中吗?丝毫不损于它美好的形象呀?这样想来心里也就释然了。</p> <p class="ql-block"> 几天后,从朋友门前过,无意中看到了他栽种的竹子,个头不小,也很粗壮,但是枝叶都有些发黄,我问他是什么原因,他说他的竹子一个礼拜要浇一次水,这段时间生意忙,忘记浇水了。我顿生疑惑,“竹子还要浇水吗?,我的竹子八年多可没浇过一滴水啊!”。</p> <p class="ql-block"> 回来后,每当我面对群山坐在竹荫下遐想时,心里常常会比较起这些竹子的差别。眼前的竹子虽然身处逆境,但八年如一日,自强不息,奋发图强,不但走出了困境,而且使竹子的风格和本质得到了进一步得到了改良和提升,它们是竹类生存和发展的先行者和领路人;邻居门前的竹子有基本的生活条件,也许觉得根扎得够用就行,没有必要扎多深,它们不去刻意追求长得多高多大,像人世上的芸芸众生,自足自立、安于传承、不求闻达。它们是竹类的主流,虽然普通平凡,但仍具有积极的因素;而朋友的竹子从开始就喝肉汤,养成了根系的惰性,致使根系多集中在表面,不能自主地吸收深层水分和营养,失去了竹子应有的风格和本性,失去了自身的气节,看似粗壮高大,十分唬人,实则外强中干,一事无成,最终成了人类的附庸。</p> <p class="ql-block"> 由竹子不同的生存状态我想到了生活中的人和事。十多年前,三十多岁的邻居在粉碎秸杆时不小心失去一只手臂,当时家里种着五六亩地,养着几十只羊,还有两个正上学的孩子,家庭生活的重担卒不及防地压在了妻子小茹的身上。悲伤过后,柔弱的小茹毅然挑起了家庭的责任,我常常看到早晨天刚放亮,她就身披浓浓的晨雾出发了,村子周边的修路、修渠或其它建筑工地到处都有她的身影,夏季里烈日当头,在烧烤般的工地上搬石头、和灰、运砖,搭架,样样不不输男人。傍晚回来,拿起农具就下地,一直要劳作到星斗满天。打工之余,她还要抽出时间帮助放羊的丈夫剪羊毛,出圈,割草,一刻也舍不得休息。小茹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她阳光自信,微笑总扬溢在她黑黑的脸上,她不亢不卑、落落大方,衣着虽然样式旧些,但干净得体。小茹像院子里那些挺拔的青竹,透出一种令人敬佩的生命力。</p> <p class="ql-block"> 最近,去曾经工作过的村子里参加婚礼,见到了一位认识己久的老兄,他是独生,父母老来得子,十分疼爱。不幸的是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母亲觉得孩子可怜,凡事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极尽骄生贯养,恨不得整天捧在手里。在长期的溺爱下,他在校不好好学习,初中辍学后什么活也不想干,一点约束也受不了,整天喝酒、赌博、不务正业,没钱就给母亲要,甚至逼着母亲出去借钱。十九岁那年,母亲连病带气的去逝了,临终前一再地叮嘱他趁年轻多挣几年钱,娶个媳妇,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但他旧习难改。眼看着发小们有的开拖拉机、有的去工矿打工,有的倒腾生意,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而他三十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后来索性就破灌子破摔了,整天在街游荡,谁家有红白事就在谁家呆着,混些吃喝勉强度日。几十年过去了,邻居们一个个房屋建得高大亮丽,守着儿孙享受天伦之乐,而他只能蜷缩在破旧冰冷四面透风的老屋里,暗自伤神。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拄着棍子在门口坐着,佝偻着腰背,对着墙角果实累累的西红柿发呆。我和他聊起了往日的生活,我说你身体健全,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和大家一块儿干活,过正常人的生活呢?他低着头叹了口气说:“唉,开始吃不了那个苦,后来一切都迟了”。一阵秋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尘土,落日的余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他眼眶里流出两滴豆大的泪珠。</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与千万种植物共同生活在一个地球上,虽然物种不同,强弱有别,但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老先生在文章的最后写道:我画了一辈子画,想追求极至,但远远做不到,不过在每个阶段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想,这也许就是作者一生中生命的状态吧!</p><p class="ql-block">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们身背小小的行囊跋涉在人生的原野上,一代一代人对人生意义的思考从来没有停止过。我十分喜欢林清玄的话:使人生充满意义的,不是对某一个目标的奔赴,而是每一步都走得心安与踏实。从老先生文章的字里行间,我感悟到人生更加积极的意义,在于在这个漫长的行程中,除了踏实与心安,还要时刻拥有良好的生命状态。不论在什么样的生存环境下,始终能让生命保持一个自强不息、健康向上的状态才是人生真正的意义。因为只有保持这样的状态,我们才有可能提升自己、壮大自己,进而有能力承担起社会发展、人类进步赋于我们每个人的一份责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