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夫的诗和远方

建军

　　二姨夫的诗和远方

　　我妈妈家姐妹三个，我妈是老大，二姨在伊宁，三姨在哈密，我还有个两个舅舅（大舅舅在五家渠工作，已去世。小舅舅参军在尼勒克，后复员回陕北老家）。今天我要讲的是我二姨夫，他是个文人，老实善良，酷爱读书。

      我二姨今年八十六，我二姨夫今年八十九，两位身份普通的老人在边疆生活了六十多年，他们以边疆为家，甘愿为边疆贡献一生。现在他们仍精神矍铄，健康开朗。

今年二月底，按照老人过生日过九不过十的说法，表妹们为二姨夫举办了九十大寿的生日宴会，一家人在一起非常开心，其乐融融。

    1934年2月二姨夫出生于陕西省潼关县。二姨夫的父亲是县里的一个挺有名望的中医，人称“一副药的候先生”。家里的生活靠二姨夫父亲看病的收入维持。老中医非常重视几个儿子的前途，省吃俭用供二姨夫兄弟几个读书。抗战时期，二姨夫一家在潼关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由于潼关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在八年抗战时期，潼关始终处于战争的最前沿。日军飞机轰炸、炮击与反炮击、渡河与反渡河，几乎每天都在潼关发生，潼关保卫战的胜利让日本侵略者未曾踏入陕西一步。二姨夫回忆说，1938年3月，日本的大炮向潼关炮击，城内百姓纷纷从南门出城逃难，姨夫一家避难到吳村东城。在那里姨夫读完了小学，打下了坚实的文化基础，他曾说，吳村东城是我成长的地方，在那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需要有文化的年轻人投入建国初期的建设工作，1950年2月8日二姨夫被选派去参加渭南地区干部训练学校培训，以后二姨夫被派往渭南、西安、绥德、子洲等地政府机关工作。二姨夫待人亲切随和，工作又积极上进，有文化又年轻，所以进步很快。

     二姨夫一生爱自己的女人，爱读书，爱写诗，爱自己的第二故乡—伊宁市。

     二姨夫的爱情是怎样的？他如何认识了我二姨？这些就要从他在陕北绥德工作说起。

      我二姨1938年出生于陕北绥德，由于绥德是革命根据地，所以我二姨在解放前上了学，那时她在学校漂亮又活泼，她粗粗的一根大辫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眼球。二姨喜欢跳舞，经常参加演出活动，追求她的人很多。

　　二姨夫和二姨是经人介绍相识的。那时二姨夫在政府工作，文化水平高，人又勤快，年轻有为，很多人羡慕他。二姨夫一看到二姨就一见钟情，他使劲追求我二姨。二姨见那时的二姨夫有文化，又在政府部门工作，不久就接受了二姨夫的求婚。当年我姥姥见到二姨夫，对他印象很好。姥姥说，二姨夫对老人很有礼貌，条件好，有文化有工作，所以她支持二姨并促成他们婚事。

      1958年二姨与二姨夫结婚，结婚不久二姨的大姐（就是我妈）为二姨在新疆找到了工作。那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刚成立两三年，非常需要年轻人来到新疆创业，工作也很好找。二姨夫当时在子洲县法院当干事，前途无量，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二姨夫忍痛辞掉工作，毅然决然地追随二姨来到大西北。想想二姨夫当时是多么不容易，他要下多大的决心辞掉工作啊，那时他很可能被提拔重用的。二姨二姨夫在乌鲁木齐兵团八一合作总社工作了几年，62年他们被调往伊宁市兵团红旗农场，后来二姨夫又调到伊宁第二毛纺厂工作。

　　六十年代的边陲，生活环境艰苦，条件简陋，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玉米面，春天经常有沙尘暴，冬季经常有雪暴，漫长的冰雪覆盖要持续五个月。开始农场没有电，要点煤油灯，做饭要生炉子，还没有自来水，每天要去井里挑水。冬季更艰苦，冰雪皑皑，经常是零下二三十度。二姨二姨夫要自己烧煤取暖。但他们不怕苦，也不怕累，无怨无悔，相濡以沫，恩恩爱爱。不知不觉，岁月如白驹过隙，在伊犁河畔，二姨与二姨夫度过了六十个春秋。那时，无论风雪，无论泥泞，无论汗雨，无论烈日，他们都手携手，肩并肩，在铿锵的生活旋律里，谱写了一首奋发向上的歌。

　　二姨二姨夫工作勤勤恳恳，踏实肯干，多次收到领导的表扬和单位的嘉奖。二姨夫对人诚恳，友好。听大表妹说，二姨夫为人老实厚道，乐于助人，与人为善。例如，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到城里买东西，有的人就对二姨夫说，你先回去就帮我们把东西带回去，我们还有其它事要办，二姨夫每次都不拒绝，热心地帮别人把东西带回去。有次一不小心，把人家新买的酱油瓶打碎了，他就买瓶新的，赔给人家。大表妹还告诉我，单位的有些人，看二姨夫老实，就不时地欺负他。为此表妹们经常为二姨夫打抱不平。

二姨夫就是这样，宁愿自己吃亏，宁愿自己受气，也不抱怨别人，更不记恨别人。心胸开阔，遇事无争，这也许就是他长寿的一个秘诀吧。

　　二姨和二姨夫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65年二姨认养了一个女婴，二姨二姨夫视她如己出，小女孩身体弱，他们更对她爱护有加。75年二姨终于怀上了自己的孩子，那时二姨都快40岁了。这两个女孩给姨姨家带来了欢笑，二姨二姨夫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现在两个女儿都非常孝顺，二姨二姨夫儿孙满堂，安享着幸福的晚年。

    二姨夫对二姨的爱，是一种旷日持久的爱。90年代，二姨的膝关节出现了问题，一走路就疼。后来越来越严重，2010年二姨不得不做置换膝关节手术。手术后二姨的一条腿恢复得还可以，另一条腿手术不太成功，之后膝关节不能打弯，肿胀疼痛，一走路就疼痛难忍，同时二姨行动就受到了限制。二姨家住二楼，姨姨每天很艰难地扶着扶梯一点点挪步下楼。姨姨的小女儿给姨姨买了助行器，借助于它，她很勉强地在院子里散散步。姨姨的腿疼行走不便，姨夫就每天给她用热盐敷腿。而且很多家务事就由二姨夫承担。买菜，烧水，打扫房间，洗碗刷锅这些事都是二姨夫做。二姨性子急，很喜欢使唤二姨夫，一会儿叫他择菜，一会儿叫他下楼买东西，对此二姨夫早已习惯，二姨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有怨言。二姨夫性情温和，做事慢条斯理的，但他不势利眼，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典型的老好人。最近我们到伊宁看二姨二姨夫，发现不会做饭的二姨夫竟然会做醪糟汤，这使我们感到意外。有一天，刚吃完午饭，大家感觉有些渴，二姨夫就说，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做个汤。不一会儿，姨夫端上一盆醪糟鸡蛋汤，为此我们真得很惊艳，原来二姨夫还有这一手！

    为了二姨出行方便，二姨夫花费几千元买了一个电动车。二姨夫每天开着电动车拉着二姨到附近转转，晒晒太阳，逛逛商店，不亦乐乎。路人看到八十多岁的二姨夫带着二姨开着电动车到处溜达，既好奇，又都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记得我们到伊宁，二姨夫都开着电动车接送我们。搞得我们很不好意思。不过冬天太冷，二姨夫就不开电动车了。到五月春暖花开，二姨夫和二姨又能满大街跑了。今年，二姨夫的电动车坏了，二表妹又给他买了一辆新的。他们一如既往，每天驱车到周围转转，晒晒太阳，买点东西，生活就是这样简单地重复。

二姨二姨夫的生活虽平平淡淡，但他们争取活得潇洒，活得精彩。他们极力为自己的日子创造一种极致。二姨夫还很奇葩，那就是八十多岁的他还会玩电脑，上QQ聊天。他不服老，也不想落后于时代，他总是拼命地努力学习，活到老，学到老，这就是他的极致。

　　二姨二姨夫在改革开放的社会大环境下，也希望与时俱进，找回一些失去的东西。虽说他们都八十多岁了，但他们敢于追求时尚，敢于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乐趣。前两年，八十多岁的二姨二姨夫还补拍了婚纱照。看到二姨穿着白色婚纱，二姨夫西装革履，那精气神，那满满的幸福感让我们心里暖暖的，这些照片像一抹阳光温暖着他们，让他们感觉丰盈，感觉生命的召唤，感觉青春又回到了身边。谁说老年人生活静如深潭，白发苍苍也能唤醒记忆，重拾梦想，在那被夕阳染红的岁月里演绎灿烂人生。

     二姨夫爱书如命，书是他最可亲的知心朋友。他有个小书房，他的书架上堆满了书。有《三国演义》、《毛泽东诗词书法鉴赏》、《四库全书精华》、《古代散文选》、《四书五经》、《红楼梦》、《水浒传》、《本草纲目》、《史记三家注》，《古文鉴赏辞典》、《永乐大典精选》等，还有不少名人名帖。2015年5月，我们到伊宁看望二姨二姨夫，二姨夫送我一本《毛泽东诗词手法鉴赏》和一本《康熙字典》。二姨夫一有空，就躲在他的书房里，要么看书，看报，要么就玩电脑上网。去年我们去伊宁，二姨夫给我看了一本《伊犁府誌注释》，这本书是姨夫偶然在一个小书摊上买到的，此书是清朝光绪年的伊犁府志，记录了伊犁九城的基本状况，所以这本书弥足珍贵。为了让我更好地了解伊犁地区，二姨夫还给我买了一本《伊犁地名史话》，这本书我爱不释手，经常翻开看看，它对我解读伊犁的历史沧桑，太有帮助了。

      二姨夫在读书的时候喜欢给书做批注或者摘抄。记得二姨夫给我一本《汉字的来历》，他曾在64年在这本小册子上做过批注。他写道：“这本汉字历史，写的很简单，内容却实（在)丰富，对一般普通人尚可了解汉字来历，获益很多"。 这本书我一直保存在家里。二姨夫很喜欢摘抄书或杂志的名言名录，他的字写得刚劲有力，畅达舒展。二姨夫最喜欢毛主席诗词，特别喜欢毛主席的那首《沁园春.雪》，2015年我和舅舅到伊宁看望二姨二姨夫，二姨夫送给我一本《毛泽东诗词书法鉴赏》，其中在那首《沁园春.雪》的页面上标注有”1936.2月写于清涧县袁家沟“。想必姨夫在陕北工作过，对毛主席创作那首诗的环境十分熟悉，姨夫说，毛主席的诗词里，这首《沁园春.雪》最气势磅礴，气吞山河，堪称极品。       

　　二姨夫在读书的时候摘抄了大量的精彩词句和片段。这其中有很多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例如，他摘录了2013年最有深度的十九句话，其中写道：“学历是铜牌，能力是银牌，人脉是金牌，思维是王牌”。“没有爱的生活就像一片荒漠，要懂得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要学会爱别人，其实就是爱自己，让爱如同午后阳光温暖每个人的心房”。还有“人情，人情，人之常情，要乐善好施，长于交往。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所以人的交往要储存，就像银行存款，存的越多，时间越长，红利就越大”。二姨夫摘录的还有很多，厚厚几大本，我读了后受益匪浅。下面是我拍的几个二姨夫摘抄的片段，我把手抄段落放在手机里，有空看看，也有很大启发。

　　二姨夫平时还喜欢写诗。他说：“我的诗无太多的谐韵，不言平仄格律，多是有感而发，自由信笔之作。我的诗是生活轨迹的呈现，既有生活的记忆，又有人生的乐趣，吟诵闲聊，都付笑谈中”。

　　勤读

身居闹市静读书，

偶有感得写眉批。

自学终生多受益，

事业成功有智谋。

这是2002年2月姨夫在家里写的一首诗。

　　二姨夫通晓汉语言修辞，熟悉历史典故和名人轶事。经常在吃饭时，他就给我们讲历史名人的趣味八卦和成语典故，他讲的故事，意味深长，通过他的经典故事，使我们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也学到了一些历史知识。

　　二姨夫对伊犁地区感情深厚，他写诗写文章用笔墨抒发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关中游子，由东向西播迁，来到祖国大西北，落脚新疆伊宁市。奇美伊犁，塞外江南，天山上，雪景苍茫，混沌一片；山脚下，松杨争辉，芳草萋萋。在层层叠叠的高山大草原，散落的蒙古包、悠闲的牛羊群，奔跑的汗血马，汹涌向西的伊犁河，描绘出一幅天然壮丽的画卷。”

伊犁曲

1995.10.20

伊犁朝雨浥轻尘，

高楼林立景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阳关西出多故人。

伊犁二桥

伊犁二桥河边风，

凭栏看水向西涌。

夕阳晚照铁索渡，

河水波涛片片洪。

天马楼

（2008年于二毛

注：第二毛纺织厂简称）

汉武引马东归去，

此地空余天马楼。

龙马神种今犹在，

天山白云马悠悠。

果子沟内白桦树，

清水薰草染绿洲。

日暮乡关乌孙国，

细君解忧应无愁。

二姨夫和他的几个兄长感情非常深。2001年11月二姨夫曾回故乡，与兄长团聚，还专门写了一首诗：

团聚

兄弟离别四四秋，

潼关合影情真贵。

辛巳仲秋汉中会，

相见拥抱雪白头。

叙旧怀念至亲友，

悲欢离合泪涕流。

改革故乡沧桑变，

欣欣向荣喜悠悠。

　　2008年11月，二姨夫的大哥候成德溘然去世，得知消息后二姨夫悲痛欲绝，他写了

悼念成德兄

你走了，我悲痛；

你走了，我怀念；

你的一生，是亮丽的一生，

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有苦难、挫折、坎坷，

抚育子女成长，勤劳耕作，

度过了前半生的灾难。

欣逢盛世，暖春人间，

改革开放，精神焕发，

顽强执著，笔耕不辍。

颐心斋诗篇，智慧的结晶，

考证潼关历史革沿，

你的足迹城乡走遍。

西岳凝黛千山秀，

黄河如丝天上来。

多么豪迈的气概！

你没有走，永远活在我心间！

　　2018年10月二姨夫在女婿蔡军的陪同下，再一次回到潼关老家探亲，受到了晚辈们的热情欢迎，并给二姨夫接风洗尘。当晚亲人们一边饮酒，一边叙旧。二姨夫激动万分，感到幸福满满。同辈们只有他自己一人健在，心情难以平静。余生很贵，健康更重要，要让晚年生活更炫丽多彩。

　　二姨夫及他的侄子侄女们在潼关西城门广场女娲塑像前合影。

　　在返回途中，二姨夫去参观了汉武帝陵墓。他回忆说，汉武帝陵墓有中亚第二金字塔的美誉。陵墓高大雄伟，周边古柏苍郁，好有气派。

　　二姨夫在女婿蔡军的陪同下，参观了宝鸡青铜器博物馆。宝鸡是青铜器之故乡，在那里，二姨夫兴趣盎然，仔细观看。他说，青铜器在历史上有着辉煌的一页，而鼎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也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金文”字的形成，就是钟鼎文字的发展历程，是钟鼎文字的集大成者。

    二姨夫经常感叹，他这一辈子，平平淡淡，喝的是伊犁河的水，吃的是伊犁河谷的粮，现在奔九十了，面前还有多少路呢？二姨夫说，他可以活过九十二，但很多人说二姨夫面相富态，可以活过一百岁。记得冯友兰先生说：“何止于米？相期以茶。”所谓“米”是八十八岁，“茶”是一百零八岁。那姨夫姨姨下一个目标就是“相期以茶”。我想，如果老人们心态好，保养的好，相期以茶大有希望。我把陶渊明的一首诗，送给姨夫：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展望二姨二姨夫的一生，感慨万千。几十年边陲默默奉献，甘愿做天山上的一棵草，向阳而生。我先生曾为二姨夫写了一首七律：

致二姨夫

古凡

桃林雄俊亦儒雅

为探云舒拒富华

涉水跋山寻尘路

飘泊羁旅滞天涯

艰辛历历研浓墨

福祉珊珊写淡葩

意趣抚霜迷卷帙

简车环市度闲暇

在二姨夫九十寿辰之际，我心里默默祝福二姨二姨夫身体康健，寿比南山。在今后的生活里，老两口相互帮衬，珍惜、陪伴和爱，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永远保持年轻时的模样。

撰文：建军

献给二姨夫候崇德九十寿辰

2023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