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 花 摇 曳

马学敏

《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蒹葭，是芦苇的另一个名字。单是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都是富有诗意的。《诗经》经过几千年的传承，更加有了底蕴。《蒹葭》被称之为 “风神摇曳的绝唱。” 能把芦苇写得这么美的诗句，大概非它莫属了。诗的意境就是美在含蓄委婉，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岁月如梭，四季轮回。正值仲秋时节，秋风总是不闲着，它吹谢了百花，吹落了秋叶，又吹开了芦花。芦花开了，一年中最诗意阑珊的时候，就悄然开始了。



芦苇于我并不陌生，可以说我跟芦苇还有一定的缘分。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我插队在江苏金湖县，临近高邮湖畔，是苏中的一个鱼米之乡。那时候农民和我们知青的一日三餐都是麦秸、稻草、冬天柴火缺乏，生产队就组织我们到高邮湖割芦苇，用木船运回来，按人口分配，度过冬天的难关。浩瀚无垠的高邮湖，除了提供水产资源，供渔民们打鱼生计，湖底的黑色淤泥也是农家种田的极好肥料，而那一望无垠的芦苇荡，夏天一片翠绿迎风飘逸，更给大自然增添了一份美感。冬天漫天凋零，芦苇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着，等待人们前去收获，用最后的生命给人们奉献出光和热。

插队时上柴滩收割芦苇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天一般清晰，尤其看到芦苇时，眼前免不了会出现那个难忘的画面，这也许是我喜欢芦苇的原因，也是一段隐藏在内心深处，不为外人知道的情结。

现在，见得最多的芦苇是在古城长江边及园林湖塘，只有那样的地方才适合芦苇生长。江河边的芦苇大多长在沙洲滩上，那里土地虽然贫瘠，但由于接近水边，那些芦苇就长得十分茂盛，有的长得像小竹林一样，秋风一吹，绿波涌动，芦花飘荡，映着西下的夕阳，其景美不胜收。



入秋之后，翠绿的杆由青绿变成了浅黄，继而深黄，继而延展，然后忽然有一天，头顶就撑开了一蓬丰实的芦花。芦花轻而满，在风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飘荡的芦苇花，就像是朵朵的云彩，浮在半空，随着一阵阵的海风，起伏飘荡，宛若浪潮，翻动着浪花。站在芦苇荡旁边，眼看、心感，总觉得芦苇花有一种说不清的精魂在那里飘拂。真的，芦花白色，色彩单一，但其气势磅礴、飒爽英姿、摇曳飘逸，很少有其它植物的花带给人这种感觉，即便是飒飒秋菊也要输给芦苇花。

深秋美季，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们，在木栈道上找出最好的机位，等待着最适合拍照的光线。爱拍照的女人们，手中拿着各种颜色的纱巾，在芦苇丛生的地方，摆出好看的姿势，尽情地挥舞、尽情地拍着。这些热爱生活的人们，把欢笑留在了最好的年华。

看着迎风飘逸的芦苇花，那芊芊郁郁的样子鲜活了我的视线，那芦苇的高风亮节感染了我，崇尚之情油然而生。 是的，就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芦苇破土萌芽，深深扎根于滩涂沼泽之中，一片一片，手挽手，根连根，筑成一道道坚固的长城，顽强地抵御着狂风暴雨的冲击和盐碱的侵蚀，固守着自己神圣的家园。芦苇，你值得让世人点赞敬佩。



芦苇花到底有多美？有人曾这样写道：“一片斜阳，反照在芦花浅渚的高头，花也并未怒放，树叶也不曾凋落，原不见秋，更不见雪，只是一味的晴明浩荡。” 一阵风吹散了盘旋已久的热气，吹开了江畔婷婷而立的芦苇花。正如诗人所赞叹的：“浅水之中潮湿地，婀娜芦苇一丛丛；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

一阵风过，苇枝舞动起袅娜的身姿，亭亭玉立，倩影婆娑。仲秋里鲜嫩的芦花展开淡青色的丝绒，一点点疏散开，摇曳生姿。这些芦苇恰与映照在河面上的白云朵朵相映成趣，忽而云片将苇枝压在身下，忽而苇枝将云朵隔成两半，倒给水面添了几分可爱。

蓬勃展现，尽情渲染。过去的春夏你泼洒你的绿色情怀，毫不吝啬；即将到来的秋冬你挥亳你的金色篇章，毫无保留。生的灿烂，死亦辉煌。



欣赏芦苇，只能在深秋，因为芦苇之美只属于这个季节。它从不与谁争艳，只在深秋兀自美丽。估计要不了一个月，现在葱绿的芦苇就开始泛黄，生长并开出洁白的芦花，开始在秋风里随风飞舞、摇曳生姿，创作出一片美丽的芦花的海洋。

欣赏芦苇，其实就是欣赏芦苇它最美的姿态。芦苇孱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坚强而执着的心，尽管羸弱到只能任风来去，但风过后，它总能以原来的姿态，原来的高度，旗帜似的冉冉挺立。而芦花像一个个自由的精灵，尽情地把属于生命花季的灿烂和自由挥洒到了极致。芦花素洁、飘逸、高雅，拒绝媚俗，柔顺中隐含着傲骨，以无穷的韧性醉倒了秋风。

快要到“秋风”节气了，俗话说秋风起，天气凉。季节至此，芦苇已被岁月的风刀霜剑磨损得貌不惊人了，逐渐褪去了纤秀动人的风姿。但在这已有凉意的秋天里，它的精神并不显萎靡，依然一枝枝并肩而立，拥抱成团，不肯放弃生命的意志，丛丛簇簇在阳光下飘扬白絮，给给走向秋天肃条枯黄的古城南京带来了一抹洁净纯白的景色，让我深深感知到这种平凡的植物临死不屈的精神和意志，也领略了大自然中别样生命的个性和品质。



淡淡的白色，芦花开在秋季。芦苇不加任何修饰地，在人世间盛开。素雅与清简，朦胧与诗意，独立和自由，都在那小小的身躯里。

不经意间，看见太阳坠落在江边芦苇丛中的画面，宁静、闪烁、温馨。缓缓地穿行在芦苇丛中，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忆起经历的往事，感受芦苇的博大、宽厚以及震撼人心的美。欣赏芦花，看它开着细羽般的花丝，看着它摇曳飘飞；芦苇杆从翠绿到苍黄，在江滩畔边摇，在风雨中摇荡，在打击中俯下身去，在阳光下挺立身躯。沙沙的，私语着，热闹地，孤独地，从容地，优雅地，绽放自己的生命，从清晨走到黄昏，从青春走到迟暮。

“ 往事如风，风过如苇。” 这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