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董健

石婆婆庵

<p class="ql-block">作者:赵家捷</p> <p class="ql-block">  1976年,我着手写我的第一部大戏《卫星上的交响乐》。从下生活,搜集素材,构思成稿,前后一年有余。其间,对我帮助最大的,是周特生和董健。一部戏写一个人的几十年,不是有点“拉洋片"吗?我找老导演周特生。他鼓励我,分场多不怕,夏衍就这么干过,关键是每场都要有戏。我又去找董健,他跟我讲布莱希特的《伽里略传》,这种构成方法古已有之。于是,我很有信心地把本子写完。</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受了阿-托尔斯泰《苦难三部曲》的影响,想写中国知识分子悲剧性的命运。我以南京电子管厂总工程师单宗肃为原型,写他从美国回来之后,历经“三反”“反右”、“大跃进”和“文革”,痴心不改,终于研制成我国第一部卫星接收器。</p><p class="ql-block"> 这部戏参加1978年全省戏剧调演,大获成功。一些话剧院团的头头说:看了你们的戏,我们不敢演话剧啦!第二年,中国文化部派一个小组来看戏,并确定该剧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的献礼剧目,《人民日报》还登了预告。可是,文化部的头头还不放心,又派了一个姓吕的专员来把关。这一下坏了,吕专员说,你们胆子也太大啦,“反右”、“大跃进”、“文革”,中央还没表态,你们一风吹啦!这个戏,一下子就黄了。那时,南大的陈白尘和董健正招戏剧研究生,董健带了学员来看戏,他非常喜欢这个戏。此后,我和他的研究生姚远、赵耀民成了莫逆之交。</p> <p class="ql-block">  大约是1979年春天,《新华日报》请我去开会,好像和十一届三中全会有关。会上人挺多,我认识的就有董健、方之(韩建国)和顾尔镡。他们都是著名的作家评论家,我是话剧界的一个新人,为啥请我?仔细一想,或许和我那一部被毙了的话剧有关吧。会上,董健为我抱不平:如果三中全会早开一年,我的那部戏肯定火了!我几乎什么都没说。过去的事啦,说他干啥?可是老顾和老韩讲话很激动。尤其是韩建国,把桌子拍得咚咚响。他受了多少委屈,现在解放啦!</p><p class="ql-block"> 散会的时候,我和董健站在门外,欲语还休。我问:老韩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董健有点难过地说:他有肝病。这年秋天,韩建国终于离开了我们。董健专门写了一篇关于《内奸》的艺术构想的文章,算是迟到的纪念吧。</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形成的话剧热,到八三、八四年已经退潮了。当时专业话剧团体的状况是:少演少赔,多演多赔,不演不赔。加上影视剧的冲击,剧团难以为继。为了生存,我们以百花剧场为基地开始了小剧场的试验。第一批公演的剧目是万比洛夫的《窗户朝着田野的房子》、《弱者》和《打面缸》,效果非常好。我请董健看了,他非常高兴。接着我们又排演了盖利曼的《家丑外扬》,董健是场外指导。</p><p class="ql-block"> 恰好这一年,中国话剧研究会第一次年会在南京开幕,全体代表看了我们的小剧场演出。会上,王育生、童道明找到我和郝刚,决定举办南京小剧场戏剧节。我们一拍即合!那时,董健已担任南京大学副校长,亲自带领我们在校园里寻找演出扬地。我们邀请的五十多位专家学者,也租住在南大招待所内。</p><p class="ql-block"> 南京小剧场戏剧节办得有声有色。戏剧节落幕的那一天,胡耀邦去世。我们在会场举行了追悼仪式。一切都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1989年初夏,我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为了躲避一些麻烦,我带着郝刚躲到无锡,帮人家写电视连续剧《荣氏兄弟》。九月份才回到南京 。为了应付差事,我们排了陈白尘的《结婚进行曲》,我又写了傅尔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别人的房子》。</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董健给我打电话,说他和我还有姚远,被选为省戏剧家协会的副主席了。这事让人挺开心的,倒不是因为当选副主席高兴,而是又可以常常见董健了。每一次剧协开会,他会先打电话问我:明天去不去?如果在南京,再忙我也会去。每次开会,我们总坐一起,窃窃私语。主持会议的刘副厅长笑着问:你们两个为什么总坐一起?董健就打哈哈,“气味相投,气味相投!”刘厅长还不依不饶:好话不瞒人,说出来大家听听!董健故作姿态:好,那我就说啦……停了片刻,他欲言又止,嗨,还是不要说吧!引得哄堂大笑。其实,有些话,真是不好公开说的。比如,戏剧界有人编顺口溜一一一刘二帮,好戏搞光。这话能公开说吗?那不把刘厅长气死?!不过,平心而论,为了把一部戏评上奖,刘厅长上上下下,“跑部前进”,花了不少力气。只是大家观念不同,标准各异,对唯上唯奖的做法有不同的看法而已。</p><p class="ql-block"> 对于戏剧界的评奖,我和董健一直有我们自己的看法。文化部为什么死抱着评奖不放?那是他们控制剧团的不二法宝。各级党委政府不是要政绩吗?奖项就是政绩,大家来抢来争去,一齐“跑部前进”,怕你不听我的?一个戏,花多少钱,有没有人看,那都不关他们的事。有了这种机制,繁荣创作就是一句空话!我和董健,决定要做这篇文章。由我先起草,最后他来改定。这就是后来在《文艺报》发表的《戏剧评奖和趣味的腐化》我们直接点了文化部长孙家正的名。</p><p class="ql-block"> 文章引起轩然大波。国内外媒体很多报导。上海的《上海戏剧》全文转载。可是结果又怎样呢?一切依然如故。文人啊文人,文人的本事不过如此!</p><p class="ql-block"> 我在2002年退休,次年到南京艺术学院教书,如鱼得水,这是我很愿意做的事情,从此不问戏剧的事了!可是,2006年,收到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邀请函,聘董健和我,出任《中国新文学大系戏剧卷(1976一2000)》副主编。主编是沙叶新。和沙叶新共事,这怎么能够拒绝?不久,我们三个人开了碰头会,地点就在我羊皮巷的家中。</p><p class="ql-block"> 三个好朋友,强如一家人。很快,出版宗旨、主题和入选作品,确定下来。三个人有明确分工:董健写序言,我写剧目简介并与作者联系,沙叶新负责上下通联。一切顺风顺水。我们有分岐吗?当然有。也争论。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红过脸。这样的会,开过不止一次。.朋友之间讨论问题,一贯心平气和。可是对于某些敏感的人和事,沙叶新不止一次和上面红过脸。这是题外话了。</p><p class="ql-block"> 沙叶新经常到南京来,不光是为了编书,也为了和朋友聚会。他朋友遍布朝野,消息四通八达。我们只是听他讲,很少有插话的机会。聚会次数多了,有人就调侃我们是裴多菲俱乐部。董健一笑置之。</p><p class="ql-block"> 2015年秋天,南大文学院举办了“董健戏剧思想研讨会”,同时也为庆贺他八十岁的生日。那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一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处处都是欢声笑语。沙叶新头天给我来电话,他有事来不了。要我代表他,一同在会上致词。我们赢得了笑声和掌声。</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天,沙叶新还是来南京了。我和董健到饭店看他。这时我们才知道,他去年缺席庆典的真正的原因:他病了。他笑着说,莫名其妙,出门买东西回家,回家的时侯,忽然不认路了,打电话要保姆过来接他,还不止一次,太可怕了!这次来南京,专为给父母扫墓。</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里,我和董健心里十分难过。他这是要和父母作最后的告别吗?</p><p class="ql-block"> 到2018年,沙叶新终于住院了。五月,小弟陪我到医院看他。他己经靠鼻饲维持生命,瘦得不成样子!说到我带的那个艺术硕士班,排了他的《骗子》,他高兴地笑了,要我向董健问好。七月二十六日,沙叶新闭上了他那双智慧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年的五月,董健也突然走了!前后不到一年,我失去了两个才华横溢的朋友!而愚钝如我之辈,却仍旧苟活于世。</p><p class="ql-block"> 天地何不仁乃尔?!</p> <p class="ql-block">2007年,在羊皮巷家中。从左至右:沙叶新、董健、赵家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