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

不亦乐乎

原来的工作计划调整，空出几天时间来，就决定回家看看。年后回来过一次，再回来，一切都还熟悉，大致都是原来的样子。隔日起来，多云的天有些闷热，寻思着出来走走透透气，就沿着老街旧巷四处遛达。

因为不是周末，街上并不熙熙攘攘。沿着台州府路一直走到江堤上。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抹在水面上，如滩涂一般颜色的浊波泛着光向东滔滔而去，像一帧古旧的黑白照片。猩红色的沿江步道已经褪色，不时有晨跑的人擦肩而过。一路向西走到古津渡口，望江门前已立起围挡，据说是准备恢复以前的浮桥。仿古是人们寻根最朴素的形式，然而时代在发展，传承除了修旧复旧应该还有更好的途径。从兴善门进了紫阳街，龙兴寺里的僧人正在诵经，梵音随着香火隔着墙飘送过来。沿着赤城路拐上巾山路，电影院门前路中央的银杏树还在，这个城市的人对它也是足够宠爱的，这么多年都放任它。就这么转了一上午，转回到楼下时，有点累了，刚好有把藤椅，就坐下歇歇。

椅子边上有个花坛。说是花坛，其实就是水泥砌的一米见方的槽子，填满了土，长着各色植物，已分辨不出原来栽的物种。坛沿上和坛周围摆满了居民家养的花花草草。边上是一棵桂树，不甚大，但也郁郁葱葱，树冠张开象把大伞遮护着花坛。有几盆花我一眼就认出来是父亲种的。花盆是最普通的瓦缸，但搭的花架却层次分明、一丝不苟，只有像父亲这样勤俭又仔细的品性，才会有这样的作品。我不由地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几盆昙花。因为我也养过，所以识得。记得有一年回家，在阳台上看到有种花，茎粗圆同柄状，叶扁长且宽，边缘波状起伏分节，至前端渐长至急尖，中肋分明，无毛刺，通体绿色。我不知是什么花，就问父亲。母亲却在旁边直接说了。“这个就是昙花，开的时候很好看的。”我与昙花就此相识。回来时带了一盆种在自家阳台上。

因为期待亲眼目睹昙花一现的美，所以我很用心的栽培它。浇水、松土、施肥，样样亲力亲为。然而付出不见得就有回报，有回报也不见得就在当下。养了几年，我都搬了一次家，它还是不结苞，更别说开花了。时间一久，我对它也没那么上心，听由它泯然众人矣。

眼前的几株昙花却都长得很好，枝繁叶茂，在整个花坛中显得卓尔不群。这应该是父亲养护得法。也可能是露天养植的好处，有天地灵气的滋养。其中的一株已经结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棕红色花苞。母亲说结了有一阵子了，应该快开了。能再次不期而遇，又能赶上难得一遇的开花，我觉得自己跟昙花还是很有缘，因此格外期盼它的盛开。

含苞待放的昙花

昙花是外来物种，原产在墨西哥至巴西的热带沙漠中。为了适应沙漠的环境，于是选择了晚上气温较低的时候开花，而且晚上水分蒸发相对较慢，在花朵开放之后，水分的流失速度要比白天慢一些，可以开得久一点点。当植株内的水分无法再继续支撑其开花，花朵就会慢慢闭合。天长日久，昙花在夜晚短时间开花的特性就逐渐形成，代代相传。可见爱美之心，天地万物概莫能外。昙花十七世纪被荷兰人引种至台湾省，大陆的种植还只有百余年历史。离开沙漠，昙花不用呆在阳光曝晒的干热里煎熬，它在温暖湿润的半阴环境里恬然自得。环境虽然改变了，但昙花的这个开花特性却一直保留了下来。物以稀为贵，昙花的坚持是基于对自身生存之道的清醒认识。再则，刹那芳华，美丽本就是为悦己者展现的。

晚上九点后，楼下闲谈的人声已经消失，我就下楼来守着它。灯光淡漠却平添了几分朦胧。我倚坐在藤椅上，与它相视。它就这么安静地仰着它的花苞，偶有轻风掠过，会应和着颔首致意。约莫到了十点钟，它真的就开了。

它那螺旋式包裹的花苞先胀大，然后张开一点点口，轻轻的颤抖着，细长的花瓣象伸懒腰一样极尽舒展。一瓣、又一瓣，一股素雅的清香徐徐萦绕过来，它整个的花朵柔缓地层层打开，花瓣相拥，端庄有序，把美的仪态一点点展示给你看。到最外面一层时，她像是竭尽全力，所有的花瓣一下子全部打开。一茎数蕊尽丛生，一丝丝纤细的花蕊汇聚在中央，柱头泛着光，簇拥着点着头。另有一枝长蕊穿透重蕊，在顶端秀出兰花指。它气定神闲，浑身上下洁白玲珑，象来自天上的仙女，在尘世亭亭玉立。时间也仿佛凝固在这一刻，象一曲咏叹调在最高潮时的休止，就这样定格它的美丽。

一茎数蕊尽丛生

年少时常以昙花一现概叹美好事物的不久长，其实颇有些曲解。佛经中一般把“花”写作“华”，取生命升华之意。《法华经·方便品》载：“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妙法稀贵，难得一遇，而“遇”唯机缘和坚守方可得，我想这才是昙花想要告诉我们的真意。世人将菊花喻隐士，拿牡丹当富贵，以莲花比君子。那昙花呢？它是入世的，一次花期只为片刻绽放，努力地如此用心。然而它又是出世的，事毕拂衣去，对枯荣潇潇洒洒。它就是参透了人生的哲人。你看它就这么不争不显，在月下芬芳自喜。

芬芳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