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猪湾救人

陈严

传说中的南宁邕江母猪湾，有些阴煞秽污之气。这里不但水深浪急，关键是湾内有一个大洄流，使的水流方向十分诡异，有顺水、有逆流、有左撇、有右横，不熟悉此处水性的人，游起来总会觉得别别扭扭，并且，这里经常会有一些死物在此游荡漂浮。

尽管如此，居住在附近、包括空七军大院的人们，还是把母猪湾这里当作一个天然的游泳场，特别是夏天这里挤满了人，当然冬天的人则会少些。

母猪湾示意图

由于母猪湾内主航道的水流流速与湾内大洄流的水流流速不一，因此当滔滔的邕江江水进入到母猪湾大洄流时，因江水流速变缓、能量减弱，无奈中只得将上游裹挟而来的重负——泥沙，在此卸下部分。从而在母猪湾大洄流的反向洄流带上形成了一个冲积小岛。

这个冲击小岛在江中的位置，会随着邕江的每次大洪水后起些变化。站在岸边的固定位置进行对比，就能发现这个冲击小岛相比之前或前出、或回退、或左移、或右偏，不过通常的变化也就几米。来此游泳的人，常常把这个小岛当作游泳玩耍的重要节点。

左侧红点处既王强溺水处

洪水的作用下，尽管冲击小岛在江中的位置会有些许挪动，但有一个特点却始终不变：其迎水面陡峭且水深难测，而背水面由细沙堆积，似大海边的沙滩，平缓的延伸至水下很远的地方。下面的故事就与冲击小岛的这个特点有关。

1969年八一前夜，军部作战处的胡参谋在此游泳时溺亡。为避免再次发生溺水事故，空七军下发了通知，禁止军部大院的官兵及家属小孩在母猪湾游泳。

禁令只是一度有效，没过几天，军部大院的男孩子又开始偷偷跑到母猪湾游泳了。

那天天阴，邕江的水比几天前的八一建军节时稍大，并以让人难以查觉的速度在缓慢涨水。母猪湾中的冲击小岛与堤岸之间的江底已被江水淹没，只露出江面几十平米。要抵达冲击小岛必须徒步涉水十几米包括中间因水深还要游上二三米。

不约而同的，军部司、政两部的孩子从大院的各个角落自发的来到母猪湾，记得共有十几人登上了母猪湾的冲击小岛。上岛的人中我最大，年级至少大他们两级。都有谁，我已不能一一记得。不过其中的两人，与后面发生的故事有密切联系：

一人是金凤山（外号“金丝猴”）,家住八一楼。八一建军节前夜，是他首先发现军部的胡参谋溺水，并跑回军部大院叫人前来抢救。其外号的来源是因其攀爬能力超强，他不借助任何工具，建筑物墙的内90°、外90°拐角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爬上去。军部大院有很多高大的古樟树，八哥在树上筑了不少巢，金丝猴在这些大树上是来去自由。虽然金丝猴比我要小上几岁，但我个人是蛮佩服他的，感觉金丝猴这个外号对于他来说不是戏谑、不是调侃，而是对其特长的一种肯定、一种褒奖。

另一人是王强，家住我家后一排平房。王强比我小很多，其父亲是军管理处处长，山东人，长的又高又胖，军部众人皆称其王胖子。王强的母亲在军人服务社卖冷饮。王强还有一姐一妹，姐姐王萍届时小学刚刚毕业，但众人皆知她与军部男篮五号的小朱关系蛮好。因王强是家中独子，传统观念所至，其父母极怕其有所闪失，因此对王强很是宠溺，在家有些说一不二。

发小们陆续登上冲击小岛后，或是散落在岛上玩耍，或是进入到四周的水域游泳，玩的兴致勃勃。

这时，金丝猴叫了一声；“你们看王强，在那里装死，哈哈哈……”

我转头望去，看到王强正在小岛的迎水面处非常柔姿的慢慢一沉，又慢慢一浮，双手也像跳舞般的慢慢舞动。

“装的啦！”与王强近在咫尺的两个发小看后也说，并以掌为戽用力向前推水射向王强，然后便游离了。

那时我们对这种假冒被淹的恶作剧早就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很少有人对此再信以为真。所以，当时根本没人相信王强已经被淹。

过了一会，我回头再望时，发现王强仍在那沉浮。我当时的反应是“这家伙的装B真是锲而不舍啊”。

好奇心驱使，我向王强游进。前行时仔细看去，才发现其脸色已很难看，我立刻意识王强并非假装！再继续游进，王强已开始慢慢下沉。我迅速潜入水中，托起王强向小岛游去，我最怕的在水中出现的缠抱也没有发生。

王强溺水处离小岛才几米之远，我不费力气将其带到岸边，并将王强顶上了小岛陡峭的迎水面岸壁。

吓坏了的王强浑身发抖坐在沙滩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我有些鄙夷的望着王强：一个男的，至于吗？不过，现在想想，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刚刚又确实是死里逃生一回。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今天王强溺水之事可能会有一个严重的后果：不是我们大家违反军部的禁令偷偷游泳的事；也不是因我最大可能要为此担负责任的问题；而是想到了我们大家可能因此再也不能来邕江游泳的关键！

此时的冲击小岛上，其他的发小太小，估计都未想此因果后续，所以，只有我来出面以预防未来的不测。

我大声道：“大家注意，我们今天来此游泳的事，回去后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王强被淹，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谁敢说出去，我就不客气！”

在场之人都诺诺而应。

江水在慢慢上涨，冲击小岛与堤岸之间的距离变的更宽，小岛裸露出的面积也变成很小一块，军部的发小纷纷起身离开小岛准备回家。而这时，王强的害怕和恐惧仍未消除，还坐在沙地那哼哼唧唧。发小劝他回家，他却理也不理。见状，我走了过去。

“你走不走？江水上涨，这个小岛很快会被淹没，想留下？你就一个人留下，我们都走！”我呵斥着带些吓唬。虽然如此说，但我还是使劲拉起他的胳膊。这时，王强顺水推舟的踩着我给他的“台阶”站了起来。然后，我与发小架着王强，穿过江水护送他到达了堤岸。

“大家谁也不能说！”离开母猪湾前，我再次大声警告。

对我来说，自学会游泳，已在水中救过不少人，但其中只有极少数是我不出手，溺水人就大概率会归真而去，王强是其中的一例。

这次救出王强的过程，可以说是举手之劳，简单至极，没有遇到任何困难。从游泳的技能来说，在场的发小中也有很多人都有此能力，只是当时其他人的身、心都远离了王强那片区域。不过，如果不是金丝猴首先看到并提醒王强在水中沉浮，我不会注意到王强，最后也就不会有些恻隐之心的游至其跟前。而如果时间再耽搁一点，王强就会完全沉入水中，那里的水深是如此莫测，且浑浊的江水能见度极差，我、包括发小们也很大概率难救其上岸。从这样的延申来看，王强的确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

原本认为，即使我严厉的告诫过小伙伴们，王强溺水的消息也会走漏，然而两天过去，平静如常。所以，这件小而又小的事在我心里就被彻底遗忘了，每日去母猪湾游泳仍像以往一样。

一、两个星期后，我到军部冰室买冰棒，当时买冰棒的人不少。将冰桶递过去后，我发现王强的妈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从未有过，令我心里有点忐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接过装好冰棒的冰桶，就赶紧离开了冰室。

再次去军部冰室买冰棒，没其他人，王强的姐姐王萍也在冰室给她妈妈帮忙。奇怪，这母女俩一起盯着看我，我又心生疑惑。在帮我装冰棒时，王强妈妈开口问道：“前几天，你救了王强，是吗？”

我当时根本没把在母猪湾救王强的事当事，且已过去了一段时间，风平浪静，所以早把这事丢在爪哇国了。王强妈妈这一提问，我的第一反应是：糟糕！有人告密了！

我思忖着回答：“是的。”同时准备应付王强妈妈的大张挞伐。

谁知王强妈妈却说：“谢谢你！”连王萍也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意表感谢。

嘿！这可把我吓的，还以为我会被兴师问罪呢。我松了一口大气，感觉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好意思，忙说不用、不用！

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将王强溺水的事告诉了他妈妈。

……

后来，直到当年气候变冷，冰室暂停营业，我一直拿着一个军用水壶，灌上军部饭堂的绿豆沙，自己放些白糖。然后拿给王强（再后来直接交给王强的妈妈），放到做冰棒的大机器中冷冻，白吃了几个月的冰冻绿豆沙。

1973年，我当兵后的一次出差到了军部。在八一楼的扁桃树下见到了王强，相距不远的王强注视着我，许是回忆起我这个救命恩人，但最终没有说话。当时，听说王强做了一帮小弟的头头，专门出谋划策干些烂事，而他自己贼精绝不出面。

再之后，听说王强随着父亲转业回到山东，行为上仍时不时的不受约束的天马行空，结果最终去了必受约束之地。

写于2023年9月14日

制作于2023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