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巷夜谭之二十四

愿做传承人

李云鹏



李云鹏，1937年生于渭水源头之五竹镇。曾有一段军旅生涯，此后从事最长的职业是文学杂志编辑。曾任《飞天》文学月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忧郁的波斯菊》《三行》《零点，与壁钟对话》《西部没有望夫石》《篁村诗草》等诗集及长篇叙事诗《牧童宝笛》《进军号》《血写的证书》《花儿魂》，散文随笔集《剪影，或者三叶草》等。

　　编者按 父亲虽然在家乡仅度过了短短14年的少儿时代，但家乡的人和事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随着岁月越来越清晰地闪现在他的脑海，常常讲起来神采飞扬，甚而手舞足蹈。那清贫而充满趣味的美好日子，那古老的渭河源头旧时的乡人、乡俗、乡情，成为父亲不能忘却的记忆。年事已高的父亲遂有了再次动笔的冲动，便有了以下这一篇篇带有乡土味道、趣味十足的短文呈现。短文以真实的闻见为本，但显然有一定艺术加工（有些篇或是二三人事的揉合）。故而父亲把这个短文集-——《村巷夜谭》，称作“记述乡野村夫俗事的笔记小说”。

——李田妹

你想去：谁来解愁肠

我们有过一段特殊郁闷的岁月。这使孤老、孤儿这个弱势群体老长时节走不出岁月的郁闷。

新组的敬老院需要个管理员，宋暖阳在选拔之列。还没有定锤，私底下就有了一些吱吱喳喳，这个问题便搁置了一些时日。就因为某个年代他违反禁令，在此方传统“花儿”山会时节，私结联手偷偷入山，在一些避背沟屲结伙唱“花儿”，几次躲闪“棒棒队”的追赶，终被派出所拘留了一些时日，是个带“问题”的人，有人说是“劳教释放犯”，慎重些。

有骂：“啥年代了，再别翻他娘的臭裹脚了！”

说这话的，是当年的派出所所长：“劳教释放犯？没的事。‘棒棒队’扭送到派出所，给我造难题了：唱两句‘花儿’，挨不上犯法呀！那时节只好‘管教’——正好所里的厕所半截土墙雨下塌了，要找人修补呢。这不瞌睡遇见枕头了？管饭没工钱，五六天就悄悄放回去了。往事现说：无罪处罚，倒是派出所的一笔欠账。”

宋暖阳本人对这个新职，开始确有点儿犹豫。尽管这敬老院里，很有几位老人家，当年和宋暖阳在儿童福利院一个锅里搅过稀稠，以养老之身献爱，亲娘老子样地拉扯过宋暖阳辈的孤儿。上级主管单位地区民政局贾局长一脸严正：“人生百事难尽意。借人一句话：眉毛上的汗水，眉毛下的泪水，你总得选一样。担子在那里放着呢，总得有人挑吧？人多着呢，为啥偏瞅上了你？你—想—去。”

接手这个摊子，得先说说儿童福利院，那个刻骨铭心的大灾年的后遗。仓促间，这个不仅县内人数最多、全地区也列为重点的民政救助单位，一时没有适宜的地场。不晓哪位智者一句话：“就并到敬老院去。十多个老人家，那堡子宽敞着呢，日用家当也齐全，老少也有个照应。”这费了些心思的转换，遂更名为:儿童福利院。老人与童小共一院的组合，维持了好些年头。和娃娃们搅和一起，有娃娃们的吵闹，老人们的脸色圆润多了，爷奶们还是半个自愿的护工。过了些年，福利院的尕娃们长得懂事了，一个个有的进了各类学校，有的走向社会谋生去了。除了早先的老辈，陆续又补入一些老人，名称遂改回敬老院。宋暖阳正是在人民公社历史性“归档”之前三二年接手“管理员”，之后正名为“院长”的。

顺着贾局长的“你想去”，宋暖阳想了几天，二话没说，就顺顺地进了山堡子敬老院。没料上任第一天，却是迎头一根拐杖的棒喝。是当年宋暖阳辈通呼为“大姑”的袁奶奶。

“你个乖子！轮到大姑要人侍候的时候，你乖子就想溜。当年你鼻涕呢眼泪呢谁给你收拾的？你几个偷跑出去爬墙上树偷摘人家的酸果子，衣裳划破了，谁给你油灯底下补的？不是大姑我的老面子，果园爷的老荨麻早就给你几个的贼爪子上剁给了。”

暖阳就纠偏：“没那么严重，大姑！果园爷手里的老荨麻掂晃了几下，没舍得打福利院的孽障娃娃，还给我们兜起的尕襟襟儿里塞了好些果子呢。”“敢辩嘴！”大姑又举起了拐杖，一如既往虚晃几下，没舍得落在暖阳身上。

“这时候你把大姑当成累赘了。嫌位子小呢吗？想上天时屎坠着呢！”一版训斥训得暖阳额头上渗出了汗颗颗。

有这样的管家“大姑”，宋暖阳踏实了。接手几天后面目全新。人见的宋暖阳，天麻亮就挥帚清扫那处老院，经过十天半月的操弄，原来坑坑凹凹的院落填拍得平整如席。你说手勤不？堡子里一大片荒草地，连刨带耙，三捻弄，两捻弄，没上半个月，老人眼里就惊出齐蓁蓁半寸长的菜秧子。一老有长叹：经过年成的娃娃，粮食外，知道菜的贵重。

日子忙里过，愁事闲里生。新近入院的周奶奶，独自拉扯大一个独子，煤矿上出事把命陪上了。周奶奶入了敬老院，从此一反过往活跃人，沉言寡语近似半痴呆，那脸上新添的愁纹，你枣木的擀杖也擀不平。偶或唇下喃喃出一句：“偏沟的窟圈没盖子。”有了轻生的念头。宋暖阳的焦虑是无分昼夜的。

没留意从何时起，周奶手底挖抓一些儿碎布片儿，成了她手里的玩物，玩呢玩呢就玩出一些猫啊狗儿的花样。宋暖阳留意到这一点，便去一家裁缝铺自掏几元钱换来一大捧花红柳绿的碎布屑，周奶嘴皮儿底下独自轻轻地弹出个赞词：“这娃，灵！”更添一声叹：“没明没黑，干的是骆驼的活。”之后，一具又一具洋娃娃、土狗娃的陆续出现在周奶奶的手指下。要在当今，说不定会被文化部门当作民间巧手工艺收藏了呢。随后的日子里，这个争着要狗，那个争着要虎，另一个争着要扁嘴鸭……把周奶奶高兴得一脸山花烂漫。这巧手奶奶寿长，只差六个月二十三天，就会在人世勾留满九十岁了。据说终寿前手里的一尾布骆驼，只差脖项里一串铃铛了，好像着意要送给某一个人。这其实都是后话。

摄影：李文平

　　宋暖阳心语：人间没有忘忧草，得想法儿给老人们拉个欢场子。

恰是四月八旭阳山的山会，敬老院组织老先人们到近处旭阳山旅游，借得队上一挂牛车，挤了八九人，都是岁数较大的“老先人”。七八“少壮派”坚意要步行。20多里路，翻山打捷路，又近四五里，走了个放松。所有人头上都戴着沿路采编的野花帽圈，一路喜洋洋“花儿”漫上，引来一路看稀罕的人，比当年员外家迎亲的阵势还靓豁。人马到站，马车上的七八位老先人，就被拥到青草滩一家门悬“代收蕨菜”招牌的敞篷茶座歇缓。那几位敬老院的“少壮派”，则在宋暖阳引领下，撒开在青草蒙茸的漫坡上，笑闹着折最合时宜的、顶端若婴儿欲展未展小拳头的这时节独有的嫩蕨菜。一些在山场耍闹的尕娃们，见头戴花帽的爷爷奶奶，也掺和到采薇的行列。人尕眼尖手快，老花眼还在草丛里横扫竖扫搜寻时，娃们手心里已然攥了一股子嫩闪闪的薇蕨。随后一把一把就像献花一样，笑举到爷爷奶奶的手里。喜飒神般的老人们，出手慢是慢点，毕竟都是农村人的身手，也各有丰歉不一的收获。

回到茶座，宋暖阳把采擷的薇蕨收揽到一起，很起眼的收获。宋暖阳就要茶座掌柜过秤，以蕨菜抵茶水费。掌柜扫一眼蕨菜堆，一笑：“行了！差不离，过啥秤。”宋暖阳较真了：“不行！多出的我还要带回院里去。”过了秤，茶水人头两元，差四元多。宋暖阳投一个谄笑：“算兄弟你义捐了。”掌柜笑骂：“尖猴！”没想帐篷一角射来一个声调颇熟的帮腔：“尖猴！”竟是贾局长！特意来为敬老院的游山助兴。

也就此时，红石崖那边，忽然响起“花儿”的对唱。暖阳耳尖，凭声嗓，就辨出是往年的尕联手肖哥一伙。许是发现了敬老院院长宋暖阳，就有老联手即兴抛来一曲“洮岷调”——

高高山上烟雾罩，

把你升官的没知道。

省了两串尕鞭炮。

没待宋暖阳回过味来，身边有谁就回过去——

高山烟雾拉严了，

没知道是给你省钱了：

尕碗里多些油盐了。

转首见是身边袁大姑的回唱。贾局长就惊了：“大姑有这一手！以前可没见你露过啊。”袁奶霎时的愣怔后是一声轻叹：“那些年，前腔子贴的后脊梁，有心情唱吗？”贾局长一时默然。而山场上此起彼落的对唱，一似悬岩泻瀑——人们有心情吐心事了。

此刻兴冲冲的贾局长招呼宋暖阳：“过来过来！你手跟前有这样的能手，”又丈量似的上下扫一眼暖阳，身调怪异：“还有那个当年不顾封山禁唱惹下麻烦的人。这几个月后的九月九嘛……”暖阳一笑：“我听出局长你肚子里的话了。”局长只两字笑骂：“尖猴！”

九月九。别几处敬老院前来交流，随行有区县的几位官员，宋暖阳天麻麻亮就持帚把院子、院门前尕场场清扫得像洗过样的干净。早早呼起老人收拾住房，干散的快赶上子弟兵的营舍了，虽是平素穿戴，但干净利爽，静候贵宾们的到来。宋暖阳有特别的扎咐：“代表和领导问啥，爽爽快快地回答，有啥说啥，不要啃啃期期。”谁一声耍闹：“数说你的不是成吗？”宋暖阳坦然：“只要不瞎编，揭宋暖阳的老底都成，不说是‘劳教犯’嘛？”宋暖阳就先笑了。

乐家奶奶，都说是愁闷从不往怀窝里存的人。“说百家”那个保留节目，注定就由她主持了。几个“花儿”唱家，其实昨晚就凑一块演练过了，“串班长”的宋暖阳，探问过明儿个来客的大致名姓，相对的词儿，各自心里已有个草草的底稿。

这个“说百家”，大多可以说就是“调笑令”，夸张、讽喻味儿较浓，就图个欢快。太一本正经，好家会说是“走腔了，跑调了”。笔者曾聆教过那“怪味儿”。某年，我等几位兰州客访游莲花山，当夜借一人家庭房，茶桌上摆有我们带去的糖果，香烟，大板瓜子，盖碗茶之类，邀当地“花儿”歌手献唱。小抿一口茶水，扬名三州六县的“花儿”名手“穷尕妹”便爽然即兴起唱——

盖碗儿摆上茶桌子，

亲们一身亮装花格子，

听喘言，

亲们是兰州砂锅子。

只听颇有音量地一响“扑哧”，同来的青海采风者刚衔在嘴角的香烟近乎喷饭式的喷出，引起一堂能震动屋瓦的笑声。并无贬义的“砂锅子”，起因于兰州阿干镇出产当时甘肃广泛使用的砂锅，何时成为兰州人的戏称，无考。你只可当作带有调侃和愉悦性的一撮调料。

摄影：杨晓冰

　　随后是问姓不问名的“说百家”。一席的调侃，把个山区的清凉夜，拍得暖烘烘地舒畅。

这“说百家”，起始恐怕还得追到当年顶风的“游击唱”。

实话说，那真就是打游击。洮岷一带传统的花儿会，它的莲花山，它的松鸣岩，它的高石崖，它的二郎山……统统山门设障，早晚有当时出尽风头的突兀闪出的“棒棒队”巡查。世俗的“花儿”年会，销声匿迹。然而棒打不死的是马莲草——

歪柳做了马棒呢，

甩到花儿头上呢。

不改腔口偏唱呢！

就有那么些“花儿”的好家，不洗手的不改腔。一本经多了年代满面烟火色的《百家姓》，每次随意点几个姓起唱。这应是“棒棒队”那年代的新创。这些游击唱家有说辞：说我们唱的“哥啊妹”是“黄色”玩意儿。“百家姓”不染“色”，总可以说吧？一个有星星无月亮的夜晚，骑在幽僻处打麦场几颗碌碡上的几个“花儿”好家，就创立了个“说百家”。这缠绵大西北几百年的“花儿”园地，从此就多了一项仅只在几个小村寨演示的别样的玩乐。宋暖阳也卷入其中，后来被拥为半个“串班长”。

这天，敬老院的“喜乐神”乐家奶奶主持的迎宾会就以“说百家”敲了开场锣：“我先自个儿乐一回：丢个笑。”

乐家尕奶我丢笑哩：

鸡蛋壳壳里修庙哩，

三百和尚睡觉哩。

医院来的乐院长：“三百和尚？我的娘！看来没我放枕头的地方了。奶奶，能给我再来一个农家乐吗？”

乐家老奶逗乐哩：

说狗鱼飞进油锅里，

还自带葱姜蒜末哩。

乐院长：“口水都下来了。我咋就摊不上这等好梦？那年代，偏就梦见的不是冰锅冷灶，就是一锅清汤寡水。没福气！没福气！”

体委的头儿门主任，欢人一个：“我这个少见的呆板姓，要想出词儿，怕费事。”没想尕尕身个儿的陶爷缓缓站起：“见笑了。”

门家有门双扇门，

不进烟雾不进风，

进门都是送礼人。

门局长有点儿急了：“冤死人！冤死人！我那门里，除了尕女婿送点儿尕尕的敬心，别人的礼数，咋说呢?……没，胆，接啊！”谁就嘲一句：“想接没胆哦！”贾局长赞同：“此话扎实。”惹来一堂笑声。

“这会儿该我谷家了吧。”计划生育办公室的谷主任耐不住寂寞抢着插队了。

谷家修仓立篅哩，

麦豆多着冒沿哩，

就怕仓鼠抱团哩。

不是谷家的粮食局长抢先响响地拍了几下巴掌：“这句子扎实！”急忙从怀兜里掏出纸笔，飞笔嗖嗖嗖记了个扎实。抬头出语像下保证：“请文化馆的写家大字写两幅，鲜亮地挂在我粮食局的办公室和大粮库的墙头上，镇—仓—咒！”掌声更如雷。

谷主任就急了：“哎哎哎！慢些着。我谷家还没反应呢，你就抢先大脚踩上红地毯了。”粮食局长挤眉弄眼递一个得意：“换你当了粮食局长，也抢这个先呢。”

终于轮到贾局长了。袁大姑怪怪地瞅一眼暖阳，出口有词儿：

贾局长好吗好着呢，

他骑的“铁驴”跑着呢，

政绩大着抄着呢。

全场爆发出的哄笑，应该冲出了围墙。宋暖阳迅急扫一眼贾局长，转而有意拉高声量对袁大姑：“哎哎哎！大姑你就没别的词儿吗！”袁奶笑得甜，回话音量不减：“没听说吗？‘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贾局长不是外人，我这是劝好的话，说到事前头呗。”转头笑对贾局长：“老不死的我撂的荒腔。领导担待着！”

笑出了眼泪的贾局长：“好词儿！好词儿！这老贾总还跑着呢嘛。只是我那飞鸽牌‘铁驴’除了铃子不响，浑身都是响声，老得常掉链子了。”走过去握住袁大姑的手，“老嫂子，好嗓子！还唱你那词儿，我看他哪个贾局长再敢骑着铁驴抄政绩！”一片掀翻天的掌声，似乎意味着“说百家”的结束。

摄影：刘居荣

　　“没时间了，我高家的就挪到下回吧！”林业站的高站长就欲动身举步，袁大姑小声追到：“我再追个高站长的脚后跟。”贾局长：“快追！林豁里跑下的，高站长腿长。”

高家有官大着哩，

也把手铐怕着哩：

就在眼眨毛上挂着哩。

高站长装出个愁眉苦脸：“看来只有主动投案了！”掌声响起。

临近收尾，匆匆赶来的妇联钱主任掬来七彩斑斓一堆崭新碎布布，竟是分文不要。周奶奶嘴里连吐几个“想不来！”便扯出一桩陈年旧事：当年她那件缀满多色补丁的破棉袄：“丢人着拿不出手，没想被忆苦思甜的啥展览收去，出手就是三块钱。天爷！我成半个富汉了。”就咕噜了一句：“提起一串烂索索，三块钱！真的钱没处花了？”钱主任就笑：“奶奶你念的是过往的经。”对钱主任这一捧盛情，周奶能不回谢吗？

钱女好心有赏呢，

能嫁个银行行长哩，

头上一拍钱淌哩。

钱主任笑得腰弯了：“好心的奶奶啊，我没那福！”知情者透露：枕头边那一半至今还在黑土地里刨洋芋蛋蛋呢。

那些年，就那些年吧，经过那个“史无前例”拍打的州县官员，随和多了，对小民善意的调侃，有着平常心的笑纳，不会责你“妄议”。贾局长一脸真诚：“今天这是爷爷奶奶给我们上课，敲警钟。”转身对文化馆长：“你文化馆不是有个六月六赛‘花儿’的计划吗？敬老院不缺席，今天这档词儿，也可以一字不改亮相。”

欢天喜地的访客们回归的路上，对身边送行的暖阳，老局长低声考实：“今天这洮岷调里有没有你的……？”暖阳只一个不置可否的怪笑：“你说呢？”老局长睁大眼盯住小宋：“嘲我那段的‘政绩’两颗字，大姑咬得出吗，唵？”暖阳止不住拍手大笑：“老首长你可以当神探了！单就那一句是我加上的。”局长大笑着钉了小宋一捶：“你等着我报复的！”暖阳递一个鬼脸：“我睡不着了！”正经再补一句：“不过你别小瞧咱这‘花儿’之乡的人。就说‘嫁行长’那段子，我这虚名的尕‘串班长’，一时怕挤不出来。”

这敬老院便有了持续和乐的气氛，宋暖阳就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许，笑脸迎送每一个晨昏。

一直关注着敬老院的老局长要调任了。那天，宋暖阳在家里摆了个二人二碟二酒盅的酒场（二碟：一碟鸡蛋，一碟腊肉炒韭菜）。一瓶新陇酒喝剩最后几盅时，老局长话语间再次扯到了敬老院：

“有这么几个老人家至今愁眉难展，百人百心事，得看你揣摩心事的本事。七老八十单帮身，愁肠也是一个春夏，欢着也是一个秋冬，就得想法儿欢着过。不只是吼几腔乡曲儿的事，对不？这是个细针密线活儿。远愁呢，近忧呢，怎么解?……”宋暖阳和老局长庄重地同举酒杯，铜酒盅就碰出了个稍带酒腥的同声也是铜声：

“你—想—去！”……

2023.7.27海口

摄影：王枝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