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猪

雨的素颜

<p class="ql-block"> 说猪 </p><p class="ql-block"> 郭晋平</p><p class="ql-block"> (上)</p><p class="ql-block"> 我属猪,但从小喜欢狗。偶尔想到猪,那一定是想吃猪下水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和绝大多数的农村妇女一样,在自己家不以平米计算的大院子里,喂上一群鸡和一头猪。鸡每天能下蛋,猪每天会拉屎,都是人和庄稼难得的高级营养品。等到腊月,把输卵管不通的草鸡和不守规矩老跑到别人家院子里踏蛋的公鸡,连同猪统统杀掉。过个好年。</p><p class="ql-block"> 为了节省成本,那时的猪和鸡都是散养的。除了早晚象征性的喂两次,剩余的时间它们都会跑到离家不远的沟沟壑壑,猪吃草,鸡啄虫,悠哉悠哉的。鸡蛋除了每天给家里的劳力早上冲两颗喝,一般都攒起来锁在箱子里,待到家里来了贵客吃炒鸡蛋和小孩子生病时吃鸡蛋挂面汤。我家的劳力就我爸一人,故而,我经常偷偷地拿起父亲的刮胡子刀刮自己嘴唇上的黄毛,祈盼着自己快快长大成人。</p><p class="ql-block"> 我们小孩子想吃鸡蛋,操作起来也是一件难度系数非常高的事情。因为母亲每天早上喂鸡时,趁机逮住草鸡一只一只的用手指头伸进鸡屁眼里摸底,掌握今天精准的产蛋量,一般都准确无误,从未失手。真是草鸡了,我只能日复一日的期盼着母亲哪天忙的忘了揣鸡蛋,我才敢趁院子里没人时,去草垛上鸡窝里偷两颗鸡蛋。得手后赶紧叫上同伴跑脑畔上,点着柴火把鸡蛋裹上尿泥烧着吃。还有一种办法叫“苦肉计”,比较遭罪。假如三月两月都没感冒了,但实在又想吃鸡蛋,那么冬天就等耍的出了一身水后,赶紧把棉袄脱了;夏天去泉水口子上洗头。但那也不一定十拿九稳。 </p><p class="ql-block"> 童年时的猪清一色的黑毛,就连黑老鸦都笑它黑。满脸褶子,走起路来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深沉的样子,所以长的也慢。二月捉下猪娃子,喂上一年也就一百来斤。腊月能长到一百二十斤,那就实在是喂好了。主要粮食少,人也没啥吃的别说猪了。一般都是给喝泔水,关键是泔水里也没啥油水。最多给泔水里撒一把炒面就算改善伙食了。</p><p class="ql-block"> 闹不清那会的猪肉本身就香,还是人们肚子里没有水。反正熬冬那天下午一放学,刚到楼山寺弯熬猪肉的那股香气就扑鼻而来,同学们一个个深呼吸,把空气中弥漫着的猪肉香气一直吸到肺里。闭上眼憋住气,半天舍不得出。</p><p class="ql-block"> 时光一晃悠就到了两千年。而立之年的我非但没立起来,反而被忽悠瘸了。下岗了。</p><p class="ql-block"> 做个买卖吧!满大街都是被我吆五喝六管理过的人,大概有种“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我怎么可以沦落到和他们同流合污。就这样在纠结与彷徨中度过了一年多,但生活还得继续,活着才是硬道理。</p><p class="ql-block"> 大概父亲也为我的生存而犯愁。刚过正月十五就打电话给我,说老家的二层楼已经修好,一楼空着,他也荣升为镇卫生院的院长。让我回去在一楼开个饭店,他的酒友遍布蔡家会各个自然村,医院时不时也招待上面下来检查的团队,挣个养家糊口钱不是问题。</p><p class="ql-block"> 我考虑再三后,没背行囊又返回了儿时的天堂。再次回乡感慨万千,山还是儿时的那几座山,但发小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儿,谁也不陪谁玩了。童年时青春焕发的父辈们也如同沟里的那条小河,干瘪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说干就干,没几天饭店就收拾完毕。我恭请我初中的数学老师,为我执笔题写了饭店的名字;父亲邀请我姑夫也是我的政治老师亲自掌勺,饭店就这样开业了。</p><p class="ql-block"> 开业一月有余,生意还算红火,只是没明没黑,没个时间。老家的人比较随性喝酒没个点,中午三点刚收拾了准备休息会,还没躺下就又来两个人,一个花生米能喝到夕阳无限好。老家的酒文化博大精深,没有一件事不能用一顿酒解决的,也没有一件事能说出不喝酒的理由来。小到买个裤衩要贺你一顿,大到买头牛、买辆车、娶个寡妇当老婆。</p><p class="ql-block"> 阳春三月的一天上午,母亲急匆匆的抱着一头白色的小猪崽回来了。说是邻居家的老母猪刚产下七八个猪娃子后就死了,乡邻们你一只我一只把可伶的小猪崽都抱走了,她也抱回来一只。</p><p class="ql-block">父亲说:“那么小还不会吃食,根本活不了。”</p><p class="ql-block">母亲瞅了父亲一眼说:“我信也不信,我等下出去买个奶壶子,给喂牛奶喝。我早就想着赶集时捉个猪娃子了,一直忙的顾不得。你看那剩饭剩菜可惜的都倒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的没错,自从开了饭店那两只泔水桶里都是飘着肉片子的剩汤剩菜。虽说客人花钱了,但心里还是难免会有糟践五谷后的不安。偶尔会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后生,趴在泔水桶里捞的吃肉,母亲看到他可怜想拉他回来给做碗面吃,可是他一看见人就立马站了起来,转身快速的离开了。后来听人们说,这后生是邻村的,因为在城里上高中时找了个对象,结果对象考上大学后看不下他,绝的疯了。这激发起了我的同情心,当然我没考上大学不是因为女人,是因为脑子。没事时我就偷偷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确实是个文化人。他一边走一边嘴里还朗诵着古文“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p><p class="ql-block">母亲长吁短叹说:“唉!可伶的孩,也不嫌脏苍蝇嗡嗡的。”</p><p class="ql-block">父亲说:“要是咱正常人捞的吃上这么一顿,跑茅子拉肚还不要了命,他的肠胃已经适应这种菌群了。”</p><p class="ql-block">母亲眼皮朝上翻了一下,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说:“天照应着了。”</p><p class="ql-block"> 没两月,小猪崽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活了下来。小猪长着一身纯白色的毛,有着欧洲人一样修长的身材,看起来就比咱们本土的黑猪时髦,挺绅士的。母亲走到哪里,它就哼哼着的跟到哪里,像一只狗崽子。</p><p class="ql-block">母亲自豪地说:“别人家的那几只都死了,就咱家的活下来了。”</p><p class="ql-block">我和猪一样很快就适应了乡村生活,鸡鸣狗叫,静怡安然。每天早晨起来,站在离家不到五十米的河塄上,呼吸着农村独有的新鲜空气,看着成群结队的麻雀叽叽喳喳从头顶掠过。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排空昨天的一切过往,轻装上阵。</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脚一落地,我都有解大手的生理反应。农家小院的标配,家家有个小茅房,但不知从哪年开始都上了锁,只有在自家人吃坏肚子拉稀时应急用,犹如现在的乡镇学校和医院,精神寄托已经大于实际意义了。庆幸的是在离我家不远处的河塄畔上,有一个医院修的大公厕,这个公厕我们小时候就有,历史悠久。只是原来是土木结构灰瓦顶子,后来改成水泥钢筋结构,蹲坑也从原来的“大通铺”升级成了“单间”,避免了很多尴尬。但茅坑没变,还是起初的沙石结构。不是医院没钱修不起个坑,而是石板底子不防水自然渗漏,成了填不满的坑。这样既给单位节省了开支,又给厕所坡底几家职工的园子上了粪,一举两得。那茄子豆角长的在全镇也是数一数二,韭菜绿油油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好多资深的老农民赶集遇会路过,看着园子里人高马大的蔬菜都惊叹不已“怪不得咱穷了,种了一辈子地也没种明白,你们是怎么务义的了?”</p><p class="ql-block">“无他,唯勤劳尔。”</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河塄畔上甩胳膊蹬腿,貌似晨练。其实是在观察厕所周边的动静,避开人流高峰期,因为这片二十来户人家共享这一座公厕,男厕所这边就四个蹲坑,女厕所不清楚。主要还有因为种种原因不远万里来这解决问题的散户,这就更加剧了一坑难求的局面。我憋了老半天终于看到没人了,本以为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纵一次,没想到刚蹲下就又进来两人。听口音是县里下来检查的,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了检查的心得体会。</p><p class="ql-block">“要吃正宗豆面还是要下蔡家会来了,昨天中午那一碗小炒肉調豆面可是吃美了。”</p><p class="ql-block">“是了,放点葱油辣子香的多了。”</p><p class="ql-block">“豆面确实是个好东西,就是吃了豆面屁多。弄得我在单位上班时就不敢吃,要不开会时老放屁也不是个事。”</p><p class="ql-block">“哈哈哈,我也是。所以我只在星期天了集中突击吃两顿。”</p><p class="ql-block">“这次回时记得要买个木质捺钵子了,还是木质的捺的好吃,软硬正好。”</p><p class="ql-block">“刘局说的没毛病,我一会就出去给你瞅撵的买一个。木质的能识别出豆面的好赖来了,掺了白面的豆面不好往下捺,主要捺时没声音。”</p><p class="ql-block">“哎呀!你可是说的没毛病,纯豆面捺时有声音了。”</p><p class="ql-block">“嗤……”</p><p class="ql-block">我光顾得听他俩交流心得了,也没分辨出这“嗤……”的一声是从上面发出来的,还是下面发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规避高峰期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最要命的原因是,厕所里有一群肥头大耳,油光透亮的老鼠。如果第一波去,正赶上它们用早餐的时间,遇上头天自己吃的太干便秘,半天努不出个头子来。有性子急又胆子大的老鼠,顺着沙石缝子就爬了上来,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盯着我的屁股看,生怕它眼神不好一口咬在我的命根子上。吓得一紧张肌肉一收缩,更拉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我家还在山上住时,我们几个就经常跑到这一带来玩。医院是蔡家会镇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位,西面还有一片很大的果园,主要我们几个都是医院的子弟,有底气知道闯不下啥大乱子。八十年代初,乡镇医院的医疗水平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什么肠梗阻、阑尾炎、刨腹产,普通的手术都能做。又是计划生育正搞得如火如荼的年代,医院经常是车水马轮、人山人海,有哭的;有笑的;还有寻死上吊的。反正我们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爬在手术室窗户上偷窥生孩子;跑到太平间里看死人;躲在厕所里数强制引产出来的死孩子。“三、四、五……臭小又多了两个。”</p><p class="ql-block">听溜溜说,有一次县里的领导来上厕所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事后还隆重的表彰了当地政府对计划生育工作做出的巨大贡献。</p><p class="ql-block"> 那会我喜欢喂狗,但大人们坚决反对,理由是狗不会下蛋,也不能吃肉。经过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屈服了。就在第二年的春上,一天下午狗从医院的厕所里,把一颗死孩子头叼到了我家圪塄坡。虽说我们几个小伙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还是吓了一大跳,正在我们几个束手无策时,迎面走来一个邻村赶集回家时路过的老光棍,他走过来像踢皮球一样踢了两脚说:“这有啥怕的,你们给我卤熟了,我就当猪头肉下酒吃了。”从此我就落下了病根,一吃猪头肉就走神。</p><p class="ql-block"> 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几个约好去医院的树林里拿上弹弓打麻雀,捎的再看看又有什么稀奇事。还是溜溜眼尖,不多一会就发现了一只正在杨树上点瞌睡的麻雀,他朝着我们摆了摆手不让我们说话。只见他闭上一只眼睛拉开弹弓“嗖”的一声,可惜打偏了,石头瘤子刚好从那只麻雀的头顶飞过,它缩了缩身子没理会。溜溜赶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来,“嗒”麻雀从树上掉了下来。我们几个赶紧跑过去捡,刚跑到跟前,不料那只麻雀一翻身又起来了,扑腾着翅膀冲到医院的第二排院子里去了。我们几个旯里旯旮满院子找,突然从第一排院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我们几个抬起头互相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就跑到了第一排院子里,知道又有红火看了。我们几个刚跑上去,就看到院长办公室门口围了一圈人。我们几个“见缝插针”从人群里挤了进去,看到一个烂衣破衫、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拄着一根棍子,正和医院的几个医生争吵着。</p><p class="ql-block"> 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他老婆身体不好,他又心疼老婆,前些日他替老婆做了绝育手术,把自己结扎了。蹊跷的是,他做完手术没几天下面起蛆了。他说医院手术没做好,消毒不彻底。医院说,都是严格按照手术流程操作的,是他自己没保护好,医院没责任。不过可以给他免费消一下毒,再重新包扎一次。问题是他不行,为了保护证据不让乱动,他一口咬定就是手术没做好,蛋子里面也火烧火燎的疼,腰也困的直不起来,非要讨个说法。</p><p class="ql-block"> 我们知道这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一个眼神就退出了人群。几个人一屁股坐在医院的花篮墙上,仰起头来看着瓦蓝的天空,在想:老师经常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看来是真的。问题是大人们的那玩意至少有两三道防线,一年四季都是封闭式管理,苍蝇是怎么飞进去的?百思不得其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