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之书法、绘画、印章馆及“玉楮流芳”特展见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今年5月，上博举办了“玉楮流芳”宋元古籍特展。这次我不是刚好碰到的，是看到预告后计划了好久抽空去才去看展。 特展官方介绍，宋元时期，造纸、制墨、印刷技术空前发展，为书籍的刊刻、印制创造了条件，宋元年间刊刻的典籍多达数万种，中国古代图书事业也就此步入了黄金时代。不过因为古籍不易保存，流传至今的极为稀少。上博此次将收藏的数十部宋元古籍以特展形式公开展示，“可谓千年典籍的首次精彩呈现”，机会难得，虽然我并没有古籍领域的专业知识，不可能深入了解博物馆介绍的古籍文献价值、学术研究价值，但这丝毫不妨碍我对看展的期待，观展必定会有所收获。 古籍展分为“翰墨斑斓”“古椠生辉”“宝拓传真”三个部分，分别展示写本、刻本和拓本三种类型的古籍。 翰墨斑斓部分展品均为宋元时期手写传抄本，虽然当时已经有印刷术，手抄作为原始的书籍流传方式，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数量比其他两种少很多，官方介绍：“相较于印本，有一些写本的底本来源更为可靠，文本内容更为丰富，因而更加具备文献价值。” 这是后秦时期传入中国的妙法莲华经的北宋写本。 标题及译者姓名、正文中“佛”字用金粉书写，正文其余字用银粉书写。 大方广佛华严经，宋写本 胞胎经，宋写本 古椠生辉部分的展品，是以雕版印刷术印制的古籍。 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宋刻本。 后来我买了一本这次特展的介绍，上面说这本经书有傅增湘跋：“……字体劲整，图亦古雅，至可宝贵。后得之者，幸勿以寻常宋本视之” 杜工部草堂诗笺卷首，宋刻本 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二十五卷 范文正公集，特意翻出的是岳阳楼记的一页。 欧阳修和宋祁共同编写的新唐书，不过是元刻本，这一页是欧阳修编写的地理志 庐陵欧阳先生文集，《集古录跋尾》 淮海居士长短句。「霧失樓台，月迷津度」 王文公文集，南宋公文纸印本，竟然就是没有范仲淹欧阳修秦观的书看上去光洁齐整，看来是“拗相公”本人的意思😄 南宋《梅花喜神谱》，是以诗配画，图文并茂的版画书籍。 宝拓传真，是指以拓印方式流传至今的藏品，官方介绍说“宋拓本纸墨灿然，拓工精良，因而存世数量相对可观。” 南朝梁永阳郡王萧敷（萧衍兄长）及敬太妃墓志铭 九成宫醴泉铭，魏征的文章，楷书大家欧阳询以严谨工整闻名于世的书迹。 旁边还有九成宫醴泉铭的大屏幕“电子拓本” 颜真卿大字麻姑仙坛记 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宋拓本 怀仁集王圣教序。怀仁是唐太宗时期弘福寺的一名和尚。当时玄奘西行求学返回，带回了大量的佛学书籍并加以汉译推广，李世民在接见玄奘的时候答应为之写序，李治同时写了记，成文时间是648年。24年后，这位名叫怀仁的和尚在王羲之的所有作品里挑出1904个字，汇集编纂成这篇《怀仁集王圣教序》，其中包括李世民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李治写的一篇记和玄奘所翻译的《心经》。挑选字体的时间长达24年，是因为集字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古人写文章用的是毛笔，一篇文章自然上下之间笔意相连，如果集字成文，很容易出现“笔势不连属，字形如算子”的情况（文震亨刻薄地有些可爱），可不是如今的电脑打字随便排版。怀仁用心之良苦，从一个字就可以看出来，文章里面有永字，但是他没用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里面“永和九年”的永字，而是用了默默无闻的另一个永字，天下第一也不一定就是最合适的。总之怀仁所要的效果一定就是跟王羲之当场书写的一样。那时没有电脑，也没有大数据，花了多少心血，千年之后的我们无法想象。 展出的是宋拓本，分别为明清两代内府旧藏。 享有“法帖之祖”盛誉的淳化阁帖，是精于书法的宋太宗于淳化三年下令编刻的我国古代第一部大型历代名家书法集帖，收录了中国先秦至隋唐一千多年的书法墨迹，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后刻帖之风盛行，对后世书法界影响深远。“历代名家碑刻，当以淳化阁帖压卷”（文震亨《长物志》）但是仁宗庆历年间，宫中意外失火，阁帖的枣木原版尽皆焚毁，因而最初的原始拓本就显得异常珍贵。 2003年，上博斥巨资450万美元从美国购回四卷淳化阁帖“最善本”，轰动一时。介绍牌说：其中第六卷为南宋阁帖泉州本的北宋祖本，第四、七、八卷为存世仅有的北宋祖刻原石拓本。而淳化阁帖的第六至八卷为王羲之书法。安排在这次特展中展出的是《适得书帖》和《知欲东帖》。 如果不是这次特展，这么珍贵的文物博物馆是不会常年展出的，就很难看到。 看过古籍展，去三楼看书法馆。感受中华文化把线条美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线的艺术”。 “书法是中国独有的线的艺术，它不是线条的整齐一律均衡对称的形式美，而是远为多样流动的自由美。行云流水，骨力追风，有柔有刚，方圆适度。它的每一个字、每一篇、每一幅都可以有创造、有变革甚至有个性，并不做机械的重复和僵硬的规范。它既状物又抒情，兼备造型和表现两种因素和成分，并在其长久的发展行程中，终以后者占了主导和优势。”— —摘自李泽厚《美的历程》 这个展柜里的文字从右至左包括了上古时期的甲骨文、西周钟鼎文、春秋石鼓文、还有秦统一六国之后刻在统一度量衡的方升和铜权上的的小篆字体。 上博的镇馆之宝青铜“商鞅方升”去了这么多次从未见过，可能是博物馆方面不想这样的重器有任何不测吧。能看到的只有这两件秦初统一天下后作为“量同衡”的千年物证，始皇诏方升和美阳铜权，低调淡定地占据着展柜一角，上面还有它们作为书法发展脉络的铭文拓片。 旁边的展柜摆放的是东汉《熹平石经》周易残石和东汉的礼器碑拓片 北魏王远楷书《石门铭》，经康有为收藏 褚遂良楷书房梁公碑册，可惜缺字太多了 苏轼笔墨丰腴的行书答谢民师论文帖卷 不过展厅里既然有苏轼的“石压蛤蟆”，那把黄庭坚的“死蛇挂树”调出来放一块儿不是更好（我知道他们有的），千年以后两个好朋友仍然可以在一起互嘲，还能传为美谈😄 苏轼的旁边是米芾（那也不错）参政帖页，寥寥几字，潇洒舒畅 北宋徽宗赵佶独具一格的瘦金体千字文 朱熹行书十一月七日贴 元代吴志淳古意盎然的隶书朱右广琴操卷 赵孟頫行楷《杜甫秋兴八首其四》。在书法馆宋元时期展柜这种特定的地方，“圆转遒丽”的赵孟頫字体还是很好辨认的。 杨维桢行书游仙词 徐渭纵横肆恣的草书七律诗轴 邢侗草书临王羲之豹奴贴轴 我后来去度娘找了王羲之的原文，大家可以比较一下。 董其昌行书崔子玉座右铭轴 黄道周行书元正五日即事诗轴 小楷之王祝允明江赋卷 温润俊秀的文征明小楷顾春潜传轴 文征明行书致朱察卿札 “大明第一流人物”王阳明草书七言诗轴，神韵超逸。 王宠曹书自书诗卷，字体清新飘逸 “明代右军”沈度隶书节录四留铭页 清赵之谦隶书汉酸枣令刘熊碑轴 何绍基行书七言诗轴 邓石如篆书轴 郑板桥行书为仁山先生诗轴，“信笔挥洒，落落自然……有绘画意趣”（介绍牌原文） 郑簠隶书诗轴 不过去了这么几次，书法馆有几件镇馆之宝始终没见到让我耿耿于怀，就是王羲之的《上虞贴》，司马光的《真书宁州贴》，最想看的是“天真超逸”的王献之《鸭头丸帖》。小王一笔书的飘逸绝尘，果然应了他自己那句“外人哪得知”，想看一眼真的好难。不知有没有展出过。当然书法作品不易保存，更不宜频繁或者长时间展出，但还是希望在今后的哪次特展或者东馆开业时能见到。 书画同源，跟书法馆在一个楼层的还有历代绘画馆。 五代和盛唐，绘画还是以人物为主角 这是五代的星象仕女图卷 不过上博展出的宋画不多，这是诗经陈风十篇，南宋高宗赵构书写诗经之后，曾令画家马和之补图，介绍牌上说此幅画卷为南宋宫廷画家临摹。画院体的作品虽然追求细节但仍充满诗意。 南宋林椿梅竹寒禽图页 南宋佚名《莲社图》局部 山水画在中唐时期开始脱离宗教渐渐独立，而高峰出现在宋元时期。“人与自然那种娱悦亲切和牧歌式的宁静，成为它的基本音调”。（李泽厚《美的历程》）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元代张渥九歌图卷 画中仙人衣袂飘扬，所谓“吴带当风”就是如此吧。 元代以赵孟頫为代表的文人画开始强调笔墨运用，更重视画中的书法意境。水墨画也由此渐渐成为中国画最权威的派别。赵孟頫作品这次展出的是《兰竹石图卷》。 元代李昭的山水图卷 元代“宫殿楼阁宗师”夏永的滕王阁图页 元以后，明清画更是风格多样，注重个性。 明夏昶《戛玉秋声图》“夏卿一个竹，西凉十锭金”，能不能听见竹叶随风的瑟瑟声？这幅墨竹是我在展厅一眼看中的，每次去都要多看两眼，之后再去了解作者，原来在当时是“名驰绝域”的“写竹时推第一”人。从此以后我是他粉丝了😄 沈士充《长江万里图卷》 徐渭花鸟图册，水墨花卉在他笔下气韵逼人。 周臣《春游闲眺》图卷，春游四字是文征明手笔。 文征明《金山落照图卷》，波纹粼粼，留白多多，让人遐想无限。 沈周仿大痴山水图轴 唐寅渡头帘影图轴，这个位置玻璃反光严重，只能拍局部。 仇英右军书扇图轴局部 蓝瑛《丹枫红树图轴》重彩青绿，可惜现场光线太暗了，照片没有现场观展的震撼效果 杜堇《仕女图卷》局部 清叶欣《梅花流泉图》 清戴本孝《雨赏图》，意境空灵清远。 华嵒《西园雅集图轴》 郑板桥的兰花 还有常熟蒋阁老的墨荷图轴～ 远远地看见小鸟的白眼，走进一看，果然是八大山人的作品。我喜欢这个眼神～ 看完书画，我们去看跟书画有千丝万缕关联的印章馆。只认印章不认签名是汉族独有的传统。时至今日，正式的公文仍是盖章生效，以至于我在工作中碰到“用印”一词仍是头皮发麻，因为印章之神圣，想要盖公章，那过程可是有点曲折～ 上博的印章馆按时间先后，最早从先秦开始展示，几乎每个朝代均设展柜，品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先秦玺印展柜 印章文化源于商周，流行于战国，秦汉印章风格瑰丽精奇，是古代印章史的高峰期。 齐国“趜昷之印” 齐国文字，真的辨认不了 楚国三合玺。印章馆正好碰到了讲解员，听他说这枚三合玺是榫卯结构的，平时由三个人分别掌管，要用到这枚印的时候，三玺榫卯契合方才有效。这么特殊的东西，我竟然忘了拍印文，也可能是忙着去跟解说员听别的就顾此失彼了，不过这枚印章的用途据说是保管楚国的户籍档案。 晋国的春安君玉印。第一次去还差点看成了春申君印😄 不过在春秋战国能用玉印，而且称为“君”，自然都是当时的贵族才行。 秦印展柜 秦国玺印的特点是有田字界格规整文字秩序，印文还可以有对角线读法，比如图中右边这枚印，印文就是按对角顺序读作“宜阳津印”。 两汉流行玉印 图中是西汉虎钮玉印，右手边是“番护”印章。 还有汉代的御史大夫章印文 就是这里的第7号印泥上的文字 这枚王遂私印，朱白文相间，四灵图形环绕，非常特别。 两汉图形章展柜，上方放大的分别是两枚西汉图形印：凤鸟和乐舞，右边是西汉万岁无极印。 最有意思的是这两个印章，陈胜和赵佗，连博物馆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不是那个无人不知的陈胜和南越国王赵陀。两枚印章可是都有边框的哦。虽然但是只能先供着，等以后有没有什么考古发现能证实这两枚印章的真正主人。 王凤之印，不知道是不是王莽叔叔的那个王凤。 汉至西晋时期印章展柜 中心展柜里西汉时期的“河间王玺”封泥，河间王刘辟疆于文帝时期受封，封地在今天河北境内，这块封泥保存了印章文字原貌，非常精美，虽然没有印章，封泥也是存世珍品。上博还特地制成海报式样在展馆入口处陈列。 西汉龟钮“广汉大将军章” 西汉“常骑”章 汉代螭虎钮刘冬古印，因为又是玉印又是螭虎钮又是刘姓，主人是待考汉室宗亲身份，印也请到了中心展柜里。 新莽时期做工特别考究的龟钮。 这是南北朝印章展柜 后赵关内侯印，骆驼印钮。 中心展柜西魏银制威烈大将军印 讲解员介绍说这枚印章因为出自南北朝时期，几百年间朝代更迭，战争频仍，官印制式也变得没那么严谨规范了，比如“威烈大将军”的威字明显特别大，跟其他字就失了比例。 西晋纯金马钮晋归义氐王印 唐至两宋展柜，唐宋官印在印章界的评价不高，属于相对低潮期。“瑰丽精奇”不复再现。 西夏金元展柜，还是“都提控军马印”那枚看了译文能辨认出来，金国的汉化程度果然高一点。 不过在唐及之前的朝代的绝大部份的时间里，不管是官印还是私印，印章几乎都是因为自身的实用性才存在于世。官印代表权利和法度，私印则用于验明正身，其实这两个方面的用途，一直到现在仍在延续。 宋元之际，金石学及文人画的兴起，使得印章的实用功能有了变化，为后代明清的文人印章开了先河。这枚是北宋“清河可文私记”印章。 北宋花押玉印。花押印流行于宋金元时期。“花押”是古人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出的代表个人标志的符号。比如最著名的“天下一人”花押印。这枚花押印文展示如下图。 元代经筵讲官印螭虎钮 明代开始，文人画高度发展，诗文钤印大量渗入画面，文人此时纷纷参与治印，绘画、书法、篆刻三种艺术逐渐融为一体，加之优质印石的不断发现应用，印章文化在文人的推动下开始大放异彩。 印章吴门派鼻祖文彭的“七十二峰深处”牙章在博物馆自己app上被做成了数字藏品，售价98，本来我以为能实地看到的，但结果是好东西又被藏起来了。 明何震“笑谈间气吐霓虹”印，解说员笑着说他们原来的工作牌上就印着这个章，我想想倒还真的挺贴切的。 明归昌世“揽翠堂” 何通“词人多胆气”印 清初高凤翰“家在齐鲁之间”印 梁千秋“兰生而芳”，韩约素“口衔明月喷芙蓉”。这两枚印章放在一起，因为人家是夫妻哦。 清代中晚期的印章文化更是流派纷呈，上博的展馆里包含了西泠浙派、邓石如派、歙派、云间派、吴派等等派系，果真是“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浙派篆刻始祖丁敬“两湖三竺万壑千岩”印 丁敬“略观大意”印，这四个字简直是我这次博物馆系列的总标题。 黄易的“小松所得金石”印 陈鸿寿古云印和江郎山馆印 这一排印我把介绍牌一起放上来吧 以书入印邓石如。依次分别为“海阳东墅”、“我书造意本无法”和邓传密的“约轩过眼” 邓石如“我书造意本无法”印章 邓石如“淫读古文甘闻异言” 歙派巴慰祖的吴竹屏套印，一共有15个印面 徐三庚“延陵季子之后” 林霔的“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 胡钁的硬黄一卷写兰亭印 王石经“伯寅宝藏第一”印 黄士陵“十六金符斋” 赵之谦赐蘭堂印 集“诗、书、画、印”为一身的吴昌硕“仓硕·俊卿”双面印 偷个懒吧 除了印文，催生璀璨印章文化的优质印石本身也备受关注。除了印文以外，印章本身的雕刻也发展到了极致。在这个橱窗前，再回头看看先秦诸家，已然是两个世界。 这块漂亮的寿山石是清代的浮雕八仙上寿图。 文人画也在潜移默化下被搬上了印章 胡钁“一琴一鹤家风”印章 吴昌硕“天游堂”印章，印章雕琢充满了写意风格。 金石书画是整个博物馆最博大精深的部分，写得战战兢兢，想夸又不敢乱夸（没文化真可怕），只能靠几张照片铺陈堆叠，而且照片也不可能尽如人意，明年东馆再见吧。赶紧回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