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

梅子

初识山竹还是它刚到本地不久，有一次朋友聚餐，上的水果就是这个。我们都没见过，暗红色的外壳，绿色的果蒂，扳开来，里面是几瓣雪白的果肉，觉得很稀奇。当时我尝了一口，说“吃起来有点酸”，有朋友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像大蒜”，没想到还挺押韵的，引得一桌人哄堂大笑。

后来知道原来山竹原名莽吉柿，之所以被称为“山竹”，是因为其树干、枝叶形似南方的竹子，而山竹学名——“莽吉柿”的由来，是因其果实外形长得像大柿子。它属于外来品种，对环境要求非常严格，是名副其实的绿色水果，与榴莲齐名，号称“果中皇后”。它和榴莲是夫妻果，因榴莲吃了容易上火，这时候吃几个山竹就能消解。山竹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水果中堪称一绝。

我第一次买山竹给外婆尝，她觉得挺稀奇的，活到那么大岁数从来没有见过。这要感谢如今四通八达的物流，把东西南北各种好东西都送过来了。小时候只有生病了才能吃到的荔枝罐头，如今一到季节，菜场里水果店里到处都是鲜荔枝，都吃腻了，此为题外话。外婆一尝，这东西好鲜甜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但当知道这个山竹要好几块钱一个时，就觉得太贵了。老人家一生节俭惯了，怎么舍得吃这么贵的水果，特别是遇到坏果更是心疼，所以每次都让我不要买。我跟她说我买，说明我买得起，只管安心吃，喜欢就好。后来跟水果店去交涉，他们给换了，并教了我一招怎么挑选山竹。我后来总结了一些经验：一要看外观是不是新鲜，新鲜的山竹颜色发红，果蒂翠绿；二要按一下山竹果底下有个花瓣状的地方，如果按起来有弹性则说明果子是好的，如果硬梆梆的则不要挑，大概率是坏果；三是看果壳上的花瓣状，一般有几个花瓣，里面的果肉就有几瓣，如果花瓣少，那么果肉大，里面一般有核。

因为外婆喜欢吃，我就时不时地买些去，她会省着慢慢吃。当时她已经九十多岁了，经历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什么苦都吃过，总说现在的时代好。有时候因为身体有病痛，有点厌世的时候，只要跟她说你不干活都有钱拿嘞，她就笑了，说是呀是呀，我就在家里呆着共产党也给我发工资，共产党真好。有时候去看她，她坐在床上给我们回忆她二姐当年嫁到一个大户人家，因为汉奸出卖，被日本鬼子逼粮交不出来，两个儿子抓去就此失踪，家里的老人疯的疯，死的死，家破人亡的往事，唏嘘不已。有时候讲讲过去吃糠咽菜，拉扯五个孩子的苦日子，感慨万千。她说自己经历了五个朝代（没细究过她的算法），现在的朝代是最好的。

在外婆100岁生日过后不久，身体出状况了，市级医院的医生说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无法再用麻药，因为一上麻药当场在手术台上就下不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临走前能舒服一点，他做过年纪还要大的是101岁。为了让外婆少遭些罪，我们决定做。医生的医术很高明，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出院之后，我一直跟医生保持联系，医生在线给我各种指导，为了消除外婆身体的水肿，挂了很多白蛋白，在县里的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她一直跟母亲说自己拖累儿女们了，想回家。当时正值夏天，温度达四十度，母亲和几个舅舅好言相劝，说熬过这段时间就回去。后来温度降下来之后就出院了。母亲说那天外婆回家之后，躺在床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个孩子一样，感觉一切是那么亲切，脸上抑制不住地欢喜。之后，外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纵是母亲再精心呵护，家人的万般不舍终究没能留。在意识清醒的最后几天，我买了山竹又一次去看她，给她剥了吃。其他所有的东西她一概拒绝入口，唯独这个她吃了半个，用含糊不清的话说自己舌头还是有的，知道这东西好吃的。我和妹妹问她，我们是谁，她叫了我们的名字。我们又悲又喜。

外婆最终还是走了。山竹没有全部吃完，后来就坏掉了，我们谁都不愿意去吃它，总觉得是留给这个善良慈祥的老人的，似乎冥冥之中，她仍会咧着豁牙的嘴，边笑边吃一样。此后，我到水果店里，看到山竹仍然会下意识地想买，一想，最喜欢吃的人已经不在了，环顾四周，怅然若失。那些坐在小屋里，看外婆津津有味吃山竹的日子终究成了回忆。

时光仓促而去，快得令人措手不及。我们都在走向衰老的途中，在不断地失去和告别中发现原来任何东西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无论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能恣意挥霍，都要珍藏起来。如此，时光也是有情的，它留下记忆、留下深情，让我们在平淡里体味挚爱和温情。

最喜欢吃山竹的老人走了，但孝道始终存在，它会在我们上一辈，我们这一代，还有下一代身上，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