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生命在于运动，要想多活几天，就出去走走，别老是宅在家，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p><p class="ql-block">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伸进一个秃头，瞪着眼，捂着鼻子，压低的沉闷声回荡在病床上。</p><p class="ql-block"> 病床前，六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给床上的人翻身。他是医院里的保洁，负责住院部的垃圾清扫，顺便挣些外快，照看没人陪护的病人。听到说话声，没吭气。</p><p class="ql-block"> “没翻头，乌龟躺着可以活几千年。他不是乌龟，要吃要喝要人照顾，如果他想多活几天，你可以放在轮椅上，放在阳台上晒晒太阳。”秃头缩回脑袋，环顾身后路人，见没人注意自己，腆着大肚皮，复将秃头伸进门内，“这月的护工费已转进你的卡里，住院费、伙食费已预交，还是老规矩，你只管照顾好他就行。”</p><p class="ql-block"> 病人隔月入院住一月，这是医院里不成文的规定。病床上的病人头上也无头发，儿子叫他老秃驴，已瘫痪三十二年。“老秃驴”已七十七岁，五十岁时照顾自己的老伴儿去逝，六十岁时照顾自己的女儿去逝，七十岁时照顾自己的大儿子去逝，现在只剩下五十岁就谢顶的幺儿子。幺儿子只管挣钱，一直请护工照顾。“老秃驴”习惯了隔月进出院，更习惯了秃头幺儿的不冷不热。</p><p class="ql-block"> “喂，听你老婆说你爸又住院了，我路过这里顺便看看。”秃头缩回脑袋正转身离去，迎面碰到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的麻友，“他好些了吧？”</p><p class="ql-block"> “你说老秃驴啊，他都瘫痪几十年了，老不死，烦人得狠。”秃头把嘴伸到麻友耳朵上，瞟了眼麻友手上提的礼品，“你提的啥东西哟？他又不吃，浪费。”</p><p class="ql-block"> “你娃儿就是不懂事，连自己的老爹都嫌弃，难怪人家说你是个白眼狼。”麻友抡拳捶了一下秃头的胸脯，“不过我很体谅你，毕竟他病得太久了。唉——不说这些，昨天打麻将不是赢了你一千多块钱吗？所以就买了几罐老年奶粉。”</p><p class="ql-block"> “那你快送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秃头说着指指病房，推了一把麻友，“快去快回，今天我们继搓几把。”</p><p class="ql-block"> 麻友硬着头皮独自走进病房：“大叔，我是你幺儿的朋友，好些了吧？”</p><p class="ql-block"> 被幺儿称为老秃驴的病人正呆望着天花板，僵硬的脸上没一丝笑容，眼里却泛出暖光，入院时被保洁工刮掉胡须的下颌蠕动着，嘴角一扬，从干瘪的唇间挤出虚弱的声音：“谢，谢谢……”</p><p class="ql-block"> 保洁工满面喜色，帮忙接过礼品，示意来者坐到床边凳子上问候病人。</p><p class="ql-block"> “大叔，好好养病，改天有时间我又来看你。”来者见病人说话不方便，拱手作揖道。</p><p class="ql-block"> “坐，坐嘛。”病人欲抬起手，很无奈，只在原处抖动。</p><p class="ql-block"> “你的心意他已领了，去忙吧。”保洁工代其致谢，“这回他估计活不久了，儿子儿媳都嫌得不行，走了也好。不过，还是谢谢你来看望他。”</p><p class="ql-block"> 门外的秃头见麻友还不出来，急忙朝门内叫道：“还在磨蹭啥呢，快点！”</p><p class="ql-block"> 麻友瞧瞧病人，瞅眼保洁工，瞪着秃头，默默地走出门外：“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得去看看我的老爸老妈了。”</p><p class="ql-block"> “你老爸老妈好好的，有啥看头，走，打麻将去。”秃头手一挥。</p><p class="ql-block"> “话不能这样说，等我们老了，不能动了，没亲人照顾，多孤独和无助啊！”麻友跟着秃头，偷偷向背后的病房望了望，“以后我不打牌了，你也不要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那个陪护好像也不高兴。看着办吧，最好请个专业点的好护工。”</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清洁工，护理费低，照顾病人有经验。他端屎端尿，喂吃喂喝，翻身擦洗，换衣服换被褥，很在行。老秃驴从四十五岁开始，连续在床上活了三十二年，熬死了我的老妈、大哥、大姐，全家人尽力了，也被折腾散了。你说，如果他还活着，不把我也熬死了吗？”秃头昂首挺胸，快步向前走着。</p><p class="ql-block"> “病在床上已活三十二年，比残疾人还痛苦，罕见。”牌友的心颤抖着，“这才真叫想活活不风光，想死死不了，这有什么意义呢？”</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乌龟命吧。”秃头不屑，也找不出答案。</p><p class="ql-block"> 走出医院，麻友让秃头坐到自己车上，想找出答案，款款而谈： “世间没有标准答案，有的十几二十岁就死了，有的一百岁还活着，有的一瞬间就失去生命，有的在床上躺了十年二十年三十还在世。就像有的高学历在送外卖，没学历的在当老板，漂亮的四五十了仍是单身，长得丑的年纪轻轻就结婚生子，有本事的人，一辈子一年也见不到父母几回，平凡的人，却能够享受一辈子的阖家团圆，有的人抽烟喝酒却活到老，有的人努力工作年少猝死。”</p><p class="ql-block"> “我帮你说，还有，跟打扑克牌搓麻将一样，拿到一手好牌的人，不一定能赢，拿到一手烂牌的人，也不一定会输。如果不幸拿到一手烂牌，就要充分发挥每张牌的作用，尽量打出自己最好的结果。说起容易做起难，你不觉得我已打得最好了吗？”秃头认为麻友讲的都是大道理，不想听，摸出一支烟说道，“不提这事，说点其它的。”</p><p class="ql-block"> 见秃头想抽烟，麻友抢过打火机，瞪眼问道： “人人都有烦心事，你觉得该咋办？”</p><p class="ql-block"> 秃头夺回打火机，“嗒”的一声，盯着冒出的火苗，但没点上：“顺其自然！”</p><p class="ql-block"> “如果不能赢得整个人生，那么少输就是赢！尽人事，听天命，努力过就不会惋惜，争取过就不会遗憾！珍惜当下就是最优解。”麻友边低头扭动车钥匙边说道，“也许你爸走了对他自己和你都是解脱，但是最好的结果是都没有遗憾就对了。”</p><p class="ql-block"> 秃头忙推门下车，丢一下句：“去看你爸妈吧，以后都不搓麻了。”头也不回地向医院跑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