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古迹

夏雨

（全文5029字 44图 背景音乐：《木禾木》）

“乌孙故国何处寻，牧人遥指伊丽水”。伊丽水，指的就是伊犁河谷。



乌孙是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乌孙”是突厥语“Udi”+“sun”的演变过程，最终形成“Uysun”（音wu sun） 一词，是“团结、凝聚、联合”的意思。乌孙人崇拜黑色，坚信黑色是深奥、玄妙和不可捉摸，是强大的力量的象征。他们把乌鸦和狼作为部落的图腾。

乌孙人原本生活在河西走廊一带（今黄河以西、祁连山和巴丹吉林沙漠中间的甘肃省西北部 ）。历史上乌孙和匈奴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虽然也时有矛盾和冲突。大约在前177面前后，乌孙部落被匈奴人逼迫，一路向西历经艰难曲折，最终从叶叶河（今奎屯河，古时又称作扎尔玛图河）谷进入天山腹地，在伊犁河谷那拉提大草原定居下来。

伊犁河谷一带水草丰美，历来是游牧民族必争之地。大月氏（zhi）赶走塞人【1】，乌孙又赶走了同样被匈奴驱逐的大月氏，经过30年征战在西天山伊犁河谷草原一带复国，建立起封建奴隶制政权，成为古时西域三十六国【2】中最大的王国。



如今，乌孙故国早已湮灭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关于那个遥远的西域古国，也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随着新疆旅游业的迅速崛起，尤其是近几年独库公路的火爆和空中花园那拉提的名声鹊起，乌孙这个神秘的名字又频繁地出现在游客和探险爱好者的视听里。

在那拉提（古时译作纳拉蒂，蒙古语意思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山谷和草原上，散布着众多的乌孙的古迹。这些遗迹把人们重又带回到2000多年前那个古老的游牧部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揭开乌孙国的神秘面纱，探讨乌孙人的历史和文化。

乌孙古迹群分布在伊犁河谷那拉提的裕民县吐尔加草场之上。这里是那拉提旅游风景区的一部分，古迹分布主要是古墓遗存。

根据古墓群的形状，可分为方形和圆形两种，根据古墓群的结构，可分为土堆墓、土圈墓、石堆墓、土石堆墓和石人墓五种。据考古学者的考证，认为裕民吐尔加辽古墓群大约形成于与我国汉代同时期的塞种、乌孙、突厥三个时期。现存明显遗迹主要是乌孙民族部落的墓地，属于古代亚欧丝绸之路上古代乌孙民族草原文化的一部分，成为许多考古学家研究古代民族草原生活和草原文化的焦点。

1961年开始，新疆考古工作者先后对北疆地区的乌孙土墩墓进行统计调查，并对部分墓葬进行抢救挖掘研究。

其共同形制是地表圆形封土，封土下面的墓室均为竖穴。大型墓的墓室内有木椁和木棺，木棺用直径10-15厘米的原木垒嵌砌成，形状和山区哈萨克人冬天居住的半地窝木屋极为相似。出土文物有铁器、陶器和丝织物，大部分墓葬还出土有小铁刀和铁钉。从墓室和木椁加工痕迹上还可发现有的使用了方刃铲、锛、斧、凿、刨等铁制工具。

出土的陶器大部分是细泥红陶，器物有罐、壶、盆、碗、钵等到。出土的金器有嵌镶宝石的金戒指金耳环和打压很薄的金饰片等。

乌孙古迹散布范围很大，几个重点遗迹的指向，都与一段历史有关一一那就是张骞两次出使西域。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原本为贯彻汉武帝联合大月氏抗击匈奴之战略意图。谁知天不随人愿，他在去的路上被匈奴俘虏了，逃脱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大月氏。这时的月氏王却表示不想打仗，好不容易找了块肥美的土地，想让他的族人好好休养生息，也不想着去找匈奴报仇了，最后就把张骞打发回了长安。

在中国历史上，和亲政策是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政权出于各种目的而达成的政治联姻的策略，这在此后历朝历代都曾经出现过。

汉武帝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未果，张骞

献策“可厚赂招，令东居故地，妻以公主，与为昆弟，以制匈奴”。意思就是用厚赂招引乌孙，令其迁至故地（河西走廊）同时下嫁公主与乌孙国联姻，建立联盟，这样就可“断匈奴右臂”，共同夹击匈奴。

于是，就有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和亲公主刘细君。和后来的再送解忧公主入西域与乌孙昆莫（乌孙首领称为昆莫）军须糜联姻，巩固了西汉和乌孙联盟。

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实现了西汉王朝和乌孙联姻，促成了两国联盟政策。在此期间，张骞还派出副使到大月氏（ 位于今天新疆伊犁，也称作西月国，后被匈奴冒顿、乌孙击败后迁徙中亚，并最终消失了踪迹 ）、安息（今伊朗的呼罗珊地区）、身毒（印度）、于阗（ 新疆南部，濒克里雅河西岸 ）、扜弥 （ yu ni，今新疆策勒、于田县一带 ） 等国展开外交活动，进一步和西域各国展开全面交流。并且邀请这些西域国派出使者来朝，让他们感受到西汉王朝的文明富足和强大。为后来汉朝设置西域都护府直接管理西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西汉王朝选择乌孙作为合作对象是基于多方面的考虑。乌孙是西域地区的一个强大王国，与匈奴有着复杂的关系。汉朝希望通过与乌孙的合作，拉拢摇摆不定的乌孙国，对匈奴形成夹击之势，削弱匈奴的实力，达到稳边固关的目的。

汉昭帝末期，乌孙遭到匈奴车师围攻。由于汉昭帝去世，汉朝没有时间救援。直到汉宣帝继位，发兵15万，在前71年击溃匈奴。在汉军帮助下，匈奴退出西域。乌孙成为西域霸主。

从公元前53年起，乌孙有了大小昆弥两个王统。二者分疆而治，内讧迭起，变乱丛生。这不符合西汉利益，西汉武力干涉，使得乌孙国力不断下滑，乌孙内乱此起彼伏。但是乌孙并没有消亡，直到北魏，乌孙和中原王朝还有一定联系。

张骞出使西域，汉夷文化交往频繁，中原文明通过“丝绸之路”迅速向四周传播。促进了西汉王朝与西域之间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文化的交流，扩大了西汉王朝在西域乃至中亚地区的影响；同时，大量新物种的引进也极大丰富了汉族人民的物质和文化生活，使汉民族人口迅速增长成为可能。所以，张骞出使西域这一历史事件具有非常特殊的历史意义。

刘细君，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她是江都王刘建的女儿，汉武帝刘彻的侄孙女。因其生于江都，史称江都公主；又因远嫁乌孙，别称乌孙公主。

细君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她由藩国郡主因为七国之乱【3】沦为罪臣之女，再由罪臣之女骤升为大汉王朝的皇室公主，又由皇室公主成为乌孙王祖（猎骄靡）孙（岑陬军须靡 ）两代的夫人。她历经几番浮沉，饱尝了人间的荣宠和酸楚。

细君公主从小谨小慎微，多愁善感。胡人陋习的不适更使公主思乡心切，一日看到南飞的大雁。不由心生感慨作诗《黄鹄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首悲歌后来传至帝都长安，汉武帝看了这首诗，也不禁为之潸然泪下。

刘细君终是没能回归故乡，公元前101年，她在抑郁寡欢中撒手人寰，埋在了今天新疆昭苏县的草原上。坟茔残高10米，形似土丘，它东倚乌孙山，西接哈萨克斯坦，南望汗腾格里峰，北临夏特河，山环水绕间静守着一份安宁。

细君公主，以柔弱的身躯肩负此任，为后来西域正式纳入祖国版图，促进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形成多民族融合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奠定基础。为了国家的利益、民族的大义，细君公主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

在陵寝不远处，刘细君老家扬州的援疆干部为其树起一尊汉白玉雕像，表达了家乡人民对她的一份敬仰之情。



解忧公主是汉高帝之弟楚元王刘交的后裔，“七国之乱”发动者之一刘戊的孙女。

细君公主去逝后，西汉王朝又送解忧公主入西域与乌孙和亲联姻。解忧公主先嫁军须靡，军须靡死，她依乌孙俗改嫁从兄弟翁归靡，生3男2女。汉宣帝时，匈奴发兵侵袭乌孙，解忧公主与翁归靡一起上书请汉出兵救援。本始三年（前71年），汉军大败匈奴，解救乌孙。元康二年（前64年），翁归靡死，军须靡与匈奴夫人所生子泥靡嗣位，她又嫁之。生一子，名鸱靡。因泥靡暴虐无道，失众心，她于甘露元年（前53年）与汉使魏和意击杀之，未果，为泥靡子细沈瘦困于赤谷城，被西域都护郑吉等救出，幸免于难。

晚年以乌孙政局动荡，年老思乡，请归汉地。宣帝悯其难，甘露三年（前51年）与孙男女3人被迎归汉。诏赐田宅、奴婢，两年后病卒。



据不完全统计，遍布那拉提草原的乌孙古墓共有200多座，乌孙王陵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封土直径46米，高6.5米，是一座丘陵式封土建筑。有石板铺就得通往陵墓的神道、图腾柱和石人像组成。根据墓葬规格和周边环境推断这座古墓的主人，可能是乌孙王猎骄靡。

猎骄靡是乌孙昆莫难兜靡之子，史载其出生后不久乌孙即被敌国大月氏袭破，难兜靡被杀。猎骄靡被从臣携往匈奴，传说其曾被狼与乌鸦所救，因此得以被冒顿单于收养。

猎骄靡成人后，匈奴冒顿单于的儿子军臣单于将收留的乌孙残部交给其统领，命其守卫西境。猎骄靡遂在匈奴右贤王部的协助下，于前161年左右击败了西迁定居于伊犁河流域的大月氏，经过30多年的征战，猎骄靡征服了金山（阿尔泰山）到天山一带的大片土地，东接匈奴，西连康居（今 巴尔喀什湖 和 咸海 之间）和大宛（ dà yuān 位于帕米尔西麓，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定都赤谷城（ 今吉尔吉斯伊克塞湖州 伊什提克）。

军臣单于死后，羽翼已丰的猎骄靡不再臣服于匈奴，击败了前来征讨的匈奴军队，取得了半独立地位。

前119年，汉朝使节张骞通使乌孙，归国后极力主张招请乌孙迁回祁连山谷地，与汉朝同盟共抗匈奴。但是当其再次出使乌孙时，猎骄靡由于并不了解汉朝的实力，无法强行命令部众投靠汉朝。猎骄靡晚年丧其长子，其子大禄和孙子军须靡争位，造成国中分裂割据，国道日渐中落。



乌孙王陵墓道两侧排列整齐的图腾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原王朝的帝陵神道，只是图腾柱替代了文武百官石像生和望柱。

图腾柱上镂刻着复杂的图案、纹饰和类似象形文字的符号，并用乌孙人崇拜的黑色渲染装饰。据考证，这些图腾符号是在没有文字之前，古乌孙人对大自然中的日月山川以及赖以生存的动植物崇拜而刻写的图案记载,就文字演变而言,要远远早于甲骨文，许多象形文字就源于图腾，而这些图腾柱便是草原远古文化的见证。

墓顶用巨石摆成的半环，据说这是古代乌孙国武士墓特有的标志，相当于勋章。墓主人打赢过多少场战斗，墓顶上就会用多少块巨石按圆环状摆列，彰显墓主荣耀。

“草原石人”在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的辽阔草原上都有陆续发现。“草原石人”大约出现在3000年前，是北方游牧民族独特的文化遗迹。

在历史上，乌孙是继匈奴之后，西北地区又一个影响力最大的民族，墓葬规制都有严格规定。根据文献中的“表木为茔，立屋其中”推测，此句说的是突厥人的葬制。这里的“屋”字有可能是“木”的误写。由此可以说明，突厥人死后，一般葬于方形石棺墓之内。他们会在墓前树立木雕像或石雕像来作为纪年标志，后来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墓体的其它建筑皆已消失，唯有这些封土和石人，虽然风化严重，却较好的保留了下来。

乌孙草原石人都与坟墓相关，树立石人的意义就是守护亡灵沟通天地。或与坟墓同埋，看守坟墓，它们面向东方而立，那是太原升起的方向，是可以重新唤起生命意识和力量的地方。

斗转星移，岁月变迁，乌孙人的后裔逐渐分化，形成了不同的民族。如哈萨克族、吉尔吉斯族等。此外，有些乌孙人的后代通过与外族通婚，也融合到其他民族中，如蒙古族、回族等。因此，现代乌孙人的后裔被认为属于哈萨克族、吉尔吉斯族、蒙古族、回族等不同的民族。

乌孙人的语言属于突厥语系，与现代哈萨克语、吉尔吉斯语、土库曼语等语言有亲缘关系，这些民族的语言都有一定的互通性。乌孙人的文化特点包括游牧、骑马、射箭、狩猎等，也在现代哈萨克族、吉尔吉斯族等民族的文化中得到传承。

古代乌孙人曾与匈奴、突厥等民族有过战争，但他们也与其他民族保持着和平交往。在汉武帝时期，乌孙人与汉朝建立了友好关系，并成为了汉朝的藩属国。在此期间，乌孙人向汉朝学习，吸收了汉文化，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文明特征。



公元前53年起，乌孙人的文化逐渐衰落，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也发生了变化。在元朝时期，乌孙人被蒙古人征服，成为了蒙古人的附庸。随着明朝的建立，乌孙又成为了明朝的藩属国。在明朝时期，乌孙人的文化和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到了清朝时期，乌孙人的政治地位和经济状况开始下降。在19世纪末， 伊宁市及附近的昭苏，巩留，新源，特克斯，尼勒克等几个县绝大部分被沙皇俄国占领 。在20世纪以后，乌孙人逐渐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现在的乌孙人后裔要分布在境外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国家，和新疆伊犁河流域天山北麓的塔城、克拉玛依、博尔塔拉等地。他们是伊犁河谷地区的原生民族，也是该地区的重要少数民族。虽然乌孙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们仍然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民族之一，他们的文化对于研究古代丝绸之路和民族交流具有很高的价值。



乌孙古国幅员辽阔，极盛时期占有整个伊犁河流域和西天山，包括今天的新疆西北部、哈萨克斯坦东南、吉尔吉斯斯坦的东部及中部的广大土地，国土面积一度达到210万平方公里。庭帐（首都）设在离今伊塞克湖州 南岸不远的赤谷城。

在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更迭和疆域变迁，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和探险的神秘之地。

散落分布在大草原上的诸多乌孙古迹，促使我们想要了解这个神秘的民族，解读西域古国文明的密码，感受乌孙这个古老民族的历史沉淀。

2023年8月

*名词解释

【塞人】：塞种人简称。原是住在中国新疆伊犁河流域的游牧民族。约在公元前160年前后，塞种人受大月氏人的驱赶，向南迁徙。通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南亚次大陆，消灭了几个印度-希腊人王朝，建立了统治。塞种人的王朝除了北印度大部以外，向西南到达今马哈拉施特拉邦西部地区。

【西域三十六国】：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设立西域都护府，治所在乌垒城，西域诸国自此受中央王朝管辖。经考证在新疆境的西域三十六国，有龟兹、焉耆、若羌、楼兰、精绝、且末、小宛、戎卢、弥、渠勒、皮山、西夜、蒲犁、依耐、莎车、疏勒、尉头、温宿、尉犁、姑墨、卑陆、乌贪訾、卑陆后国、单桓、蒲类、蒲类后国、西且弥、劫国、狐胡、山国、车师前国、车师后国、车师尉都国、车师后城国等国，还有乌孙、大宛、安息、大月氏、康居、浩罕、坎巨提、乌弋山离等十几西域国。

【七国之乱】：七国之乱是发生在汉景帝（前188-前141）时期的一次诸侯国叛乱，参与叛乱的是七个刘姓宗室诸侯王: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又称作称七王之乱。

（参阅资料：《史记 汉书》 《汉书•张骞李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