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两个月前,看了《当代》杂志2023年第3期王玉珏写的中篇小说《夜奔》,想为它写点什么。那时我刚写完一篇游记,脑力和灵感已处于枯竭状态,这个计划也被搁置起来。有次我在一个基层作家协会年会上发表感言,说写作不能求快求多,真情实感要积累到一定程度再下笔,比如我就平均两个月才写一篇文章。话说得诚恳激扬,听的人反应冷淡,我还闻到些许嘲笑的味道。过会我后悔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没名没声的,一年就写六篇小文章,还大谈写作经验体会,别人没当场说你不是写作的料已很给面子了。文人之间还有点薄面,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把我虚荣的外表搞得狼狈不堪,让人生经历再添一道可怜可笑,我却只能咽下苦水故作洒脱,以维持一个中年男人的颜面。</p><p class="ql-block">《夜奔》中的男主人公,可比我惨多了。五年前因为睡了人家老婆被单位开除,三年前自己老婆又跟人跑了,丢完饭碗丢老婆,还丢尽了脸。他这辈子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又在医院里查出了眼癌。他四十岁生日还没过,家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安安、前妻和她前老公生的十一岁女儿李园。听起来有点乱,反正李园不是他亲生的,前妻绿了他不说,还让他当冤大头,替她养儿子养闺女。他这几年买了辆二手的货车倒腾水果,进货卖货的时候就把两娃扔在车上,带娃挣钱两不误。刚李园有点大了,两根绳子好歹松开了一根,自己却得了绝症。</p><p class="ql-block">前妻前一阵子跟他提过一回,想把安安要回去。“姐弟俩都是那种特别安静的孩子,安静得有时候就像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特别是今天晚上,一点声息都没有。我摸了摸腮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还没干,早就凉了…我给她打了个电话,攒足了力气,一口气把话说完:你不是想要安安吗?我同意了,你过来接吧,抓紧来”。</p><p class="ql-block">磨难会使人坚强豁达,有时候也会把人逼疯。我不知道人是否生为天使,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恶魔。前妻听他说同意他们把安安接走,激动坏了,正好过两天端午节,他们一家可以去上海迪士尼自驾游庆团圆呢。“去他娘的团圆!我知道我必须得干点什么了。那口气在胸口里一忍再忍,忍了那么多年,我以为能过去了,其实根本过不去。过不去的,仇恨就像骨头,埋多深都化不掉,早晚会被挖出来”。</p><p class="ql-block">他在谋划改为送安安和李园过去,什么工具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把前妻的现老公给搞个半身不遂或瘫痪,死也拉个垫背的。她是安安的妈,他不能动她。而李园得知安安要被送走,不吭声,目光掉在地上,不看他。“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李园也在一旁帮我,比我还仔细,能带的都给他带上了。有一支点读笔是我好多年前买给她的,后来她送给安安了,安安很喜欢,按一下讲故事,按两下唱儿歌,还能模仿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呜呜叫。她把点读笔往安安书包里塞的时候,抹了一下眼泪,偷偷抹的,但还是被我看见了…”。</p> <p class="ql-block">他把李园和安安送到前妻家,准备第二天早上开始行动。没想到李园要跟他睡外面车上,他赶她回去,她就生气跑了,一夜都没回来。一直找到中午,李园在一家超市找到了,他的复仇计划也耽搁了。在超市的奶茶店,他跟李园说了实话,“不是我不要你,你别怪我,我就是想要以后也没法要了。要怪就只能怪你妈,谁叫她欺人太甚呢……我得报个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剧情这时候起了反转。李园对他开口说起四年前的一件事,那天中午由于因为他忘了关家门,她妈被对门装修的两个民工强奸,而她也差点被侵犯。也许就是这导致了她妈跟人跑了。“爸,我问你,你不是故意的对吧,你不是故意不关门的对吧?”到底她妈是坏人,还是他是坏人?这世上或许没有坏人,也没有好人,只有因因果果、轮轮回回。爱恨情仇仅是命运手中的玩物。</p><p class="ql-block">“我回答不了她,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手里的烟头刚刚扔掉,我连重新再拿一根的力气都没有,我就那么两手空空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瘫痪在轮椅上的人。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他开车一路狂奔把李园带回了家,感觉整个人好像突然一下就空了,无仇无恨。“日子还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安静的你每天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又安静又无聊,一心等死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吧。其实也不错”。无牵无挂,随时可以走,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李园。他一直对她隐瞒病情,为了让她恨他而离开,“实话告诉你吧,我那天就是故意的,故意把门敞着,我知道你和你妈都在家。”“真的?”“真的。”“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好。因为我自己过得不好,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们过得好……我跟你说过,坏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也一样,很快你就会知道了……”。</p><p class="ql-block">他后来想到了把李园送回给她亲爸,她亲爸现在过得还不错。“行李是李园自己收拾的,简单得很,一个书包,一个行李箱…李园站在我对面等着,书包背在身上,行李箱立在手边,脖子扭成九十度,不看我,看车”。把李园送走了后,他准备烧炭自杀。“然后就开始喝酒。酒一喝夜晚来得就快了。天说黑就黑下来,隔着窗帘我也能感觉到。今晚可能会很长,得慢慢喝,白酒,度数不低,我一次只倒一点”,“然后我听见好像门在响,很轻,是钥匙开门的动静。除了我,这个家只有李园有钥匙,平时那把钥匙就拴在她书包的拉链上”,“门开了,李园走进来。就她自己,身后没人,她一个人回来的。进门也不说话,就像平常放学回家那样,站在鞋柜前换拖鞋。书包背在身上,除了书包还有一只行李箱,紧挨着她站在那里”。</p><p class="ql-block">想报仇不成功,想自杀又不成,他真是够惨。李园没有去亲妈那里,也没有去亲爸那里,而是回到了这个窝囊的男人身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有这个养女儿的陪伴,一辈子也值了。无以为报,唯有相依。这几个月我被家事烦忧,硬是没掉下一滴眼泪。看这篇小说,却让我数次擦泪。生活的残酷无情刺向我敏感脆弱的心,我却用软软的文字和薄薄的纸张来抵御。或者能挡住一阵,或者更深更痛。为什么我老是这么失败,也许是性格早已注定。为什么我老是这么沉重,也许是灵魂过于轻飘。当以后身边的所有都离我而去的时候,文学会是我最后的陪伴吗?</p><p class="ql-block">2023年9月1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