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赶车人

紅葉53066072

<p class="ql-block">  一人一驴一车,走在312国道上。</p><p class="ql-block"> 三月的河西走廊寒风凛冽,寒气袭人。一阵强似一阵的西北风,张牙舞爪,毫无顾忌地肆虐着这块土地,仿佛要把它撕碎了。风头上像藏着把刀,从身边经过时,在脸上手背上一刀刀划过,生疼生疼。田野,戈壁,小丘,到处都是被风撕过的痕迹。公路两旁,一排排低矮的房舍,沟渠,被驴车慢慢甩在身后。寒风灌进脖领,惠兰打了个寒战,抽出手,把棉帽子往下拉了拉,棉袄领子往上拽拽。</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星期天,公路上格外寂静。没有往来的车辆,只有驴蹄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公路两旁高高的白杨树,伸着干枯的枝杈,在寒风中挺立,威武不屈,彰显着当年左宗棠收复失地的决心。想起当年的左公,一股热流荡漾在心头。当年左宗棠为收复新疆,修建了一条东起潼关,穿越河西走廊,直至哈密,再分别延至南疆、北疆的道路,全长4000多里,人称“左公大道”。在“左公大道”的两侧栽种了树,于是,昔日荒无人烟的河西走廊,形成了榆杨柳连绵数千里,绿如帷幄的塞外奇观。如今自己走在当年左公开辟的大道上,耳旁伴着呼呼的风声,一股豪气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左宗棠率领湘军来到西北大漠。看到这里干燥荒芜,了无生气,下令湘军负责筑路的军队,在大道沿途、宜林地带和近城道旁遍栽杨树、榆树,柳树和沙枣树。一是巩固路基,二是防风固沙,三是限戎马之足,四是利行人遮凉,凡他所到之处,动员军民植树造林。后来人们便将左宗棠和部属所植柳树,称为“左公柳”。左宗棠自陕西长武到甘肃会宁县东,河西走廊,新疆,一边走,一边种,种的树总数约在一百五十余万到二百万棵。清代诗人肖雄有咏左公柳诗:“十尺齐松万里山,连云攒簇乱峰间。应同笛里迎亭柳,齐唱春风度玉关。”可见当年的盛况。现在百年过去了,这里除了荒凉,便是萧瑟,满眼望去,是一堆堆的沙丘和零零落落的骆驼刺、芨芨草,心里沉甸甸的。</p><p class="ql-block"> 今天早上副连长接到师部电话,说新到了一批小麦新品种子,分给各连100公斤试种 ,即刻派人到师部领回。春耕季节,连里忙着拉肥备耕播种,抽不出人,于是派惠兰到师部领麦种,副连长命人套好驴车,交代她快去快回。从连部到师部有20多公里,毛驴车大概也得六七个小时,惠兰愉快地接受了任务。</p><p class="ql-block"> 上午10点多钟 太阳出来了,天气依然寒冷,毛驴车在空旷的原野里缓缓穿行,大地寂寥,一丝丝悲凉涌上心头。这儿的雪还没有化,可以看见坑洼处,一丛丛芨芨草,在寒风中抖动。远处的祁连山积着雪,层层叠叠,或隐或现,直伸天际。戈壁滩上的雪,被风吹得挪了地方,有的地方露出了沙石,戈壁滩斑斑驳驳 ,像一幅没有完成的水墨画。</p><p class="ql-block"> 惠兰想起了上大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惠兰的父亲是省城大学的一名干部,“文革”中下放农村劳动。一家人,姐姐下乡,哥哥插队,惠兰最小,分配到生产建设兵团,家里只剩下多病的母亲。七三年惠兰去省城上了大学,毕业后想留在兰州照顾生病的母亲。可因为父亲的问题,加上“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分配政策,毕业后又回到兵团,安置在营部当小学老师。这不,学校还没有开学,作为“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兵团人,连队农忙的时候,常被抽去劳动,今天另一个女老师探亲不在,她被抽去到师部拉麦种。</p><p class="ql-block"> 思绪还在飞扬,小毛驴突然快起来,惠兰发现到了。来到师部生产科,已经中午时间,技术员说库管员临时有急事先走了,让她下午来。惠兰找了一块有太阳的空地,卸下驴的笼头,从口袋里抓出黄豆,放在掌心喂驴。驴乖巧地添吃,吃完再抓一把,一直到口袋里的豆子吃完。驴在旁边歇息,惠兰这才从帆布口袋掏出两块玉米面发糕,发糕冻住了,硬邦邦地咬不动,于是放在怀里捂了半个小时,最后实在饿得等不住,带着冰碴子吃了下去。下午上班后,库管员帮惠兰把一袋子粮食种子放上驴车,惠兰套上驴,离开师部,趁太阳好,天暖和,抓紧时间赶路。</p><p class="ql-block"> 走过五里路,那头驴不走了。口里喷着热气,嘴角流着白沫,竖着两只耳朵,昂着头一动不动,一副死犟死犟的样子。惠兰没有单独赶过毛驴车,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跳下车仔细观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她在驴车后面推,使劲推,驴一动不动。她又用力搡,还是不动。难道是驴蹄扎了钉子?惠兰小心翼翼抬起驴蹄,一个一个检查,没有发现异常。折腾了好久,又累又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歇一会儿再试试。</p><p class="ql-block"> 惠兰把棉帽往后推推,擦擦额头上的汗,继续推那头驴。这头驴彻底犟上了,四个蹄子绷紧,就是不动。眼看太阳快下山了,寒风又开始吹,浑身的汗,湿蹋蹋贴在身上,渐渐地身体开始冷,越来越冷,惠兰知道,这样下去,非冻坏不可。</p><p class="ql-block"> 那头毛驴经常前往师部办事,应该是熟门熟路,它咋就不走?惠兰靠在驴身边,推着驴往前走,驴还是岿然不动。惠兰脾气柔顺,性子慢,从来不发脾气,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拿起鞭子,在驴屁股狠抽,可是这头犟驴,任凭鞭子抽打,就是不挪一寸,惠兰无计可施,围着驴车继续想办法。</p><p class="ql-block"> 塞外的黄昏,残阳夕照,昏黄的光线被灰暗的戈壁滩渐渐吞没,夜幕降临,空旷的戈壁显得格外阴冷黯淡。天越来越黑,寒风呼啸,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在她头顶旋过来旋过去,好像故意气她。今天奇怪了,这条312国道,格外安静,无论汽车,马车,和驴车,一辆没路过,连个人影都不见。她第一次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感到孤独。她曾经几次想丢下驴车,自己走,但几次都放弃了。往前走10公里,就是团部,丢下驴车,跑到团部求救,她又不放心驴车和100公斤麦种,万一有人牵走驴车,丢了麦种怎么办?经过反复考虑,她放弃了弃车求救的想法,抱着一丝希望等待。</p><p class="ql-block"> 天彻底黑了。惠兰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把棉衣领子往上推推,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围着驴转,和驴说着话“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你才走”驴瞪着她,沉默了好久。她又说了一遍,驴好像听懂似的长长叫两声,这一声,叫得惊天地泣鬼神,把惠兰吓了一跳,她盯着驴看,可驴表达的什么意思,却不明白。</p><p class="ql-block"> 惠兰没有和驴打过交道。她生在城市,在大学校园里长大,中学毕业,来到生产建设兵团,一直在大田里干活,接着推荐上大学,回到连队当老师。当时副连长给她安排拉麦种时,也没多想,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她就不明白,这头温顺的驴,听话的驴,任人使唤的驴,今天咋就和她犟上了。她问驴“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驴好像听懂了,又大叫了两声,扬着头,拖着长长的调子,高昂,响亮,还透着委屈不满和愤懑。不过惠兰还是听不明白,无计可施的惠兰,围着驴车搓手跺脚,并像对待朋友一样,不停地和驴说这说那,排解心中的孤独和恐惧。她不敢停下来,因为她知道,只要停下来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流浪在黑夜里的狼吃掉,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不停地祈祷,祈祷奇迹发生。</p><p class="ql-block"> 晚上,副连长开完会回家,路过学校,发现学校大院一片漆黑,心里纳闷,走进院里,大声喊惠兰的名字,无人答应,不放心走近宿舍门,看见房门上挂着锁。副连长一拍脑门,赶紧到畜牧排问,惠兰回来了没有,班长摇摇头。连长又问管理麦种的排长,排长说,惠兰拉麦种还没回来,他还正想找连长问这件事呢。副连长急了,立即叫人开来拖拉机,和排长两人跳上拖拉机出了连队,沿着师部的方向驶去。</p><p class="ql-block"> 过了团部门口,继续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发现前面有一团黑影,连长放慢速度,果然,一人,一驴,一车,像一尊雕塑,在寒风凛冽中挺立,“你们怎么才来,我快被冻死了”。见到副连长,孤独的惠兰像见到救星一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连长一边问情况,一边检查驴车,好端端的驴为啥不走?经检查发现,驴头上的笼头和夹板放错了位置,怪不得驴不走。惠兰在师部给驴套夹板的时候,放在笼头后面,驴行走的时候。笼头没起作用,夹板直接套在驴脖子上,时间长了,驴脖子被夹板来回磨擦,往外渗血,驴痛,所以打死驴都不走。惠兰从没有赶过毛驴车,压根就不知道怎样套夹板。连长说,不怪你,人,驴,车,种子能安全就万幸了。</p><p class="ql-block">文字独创,图片来自网络(感谢作者)</p><p class="ql-block"> 2023.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