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句律的起、承、转、结

刘建成

八句律的起、承、转、结

文 / 刘建成

 

八句四联的律诗（五律或七律）是最多见的律诗，除韵、平仄、对仗的格律要求外，还需考究其布局结构。律诗的布局结构有多种形式，但比较常见的是所谓“起、承、转、结（结，也称“收”，亦称“合”）”形式。

这种结构一般是：首联起，颔联承，颈联转，尾联结。

讲“起承转结”的资料不多，而且不易懂，我简单扼要地总结为四句话，大家可能能更好理解：

起要破，承要扣，转要变，结要舒。

简单解释一下。

　　起要破

首联起势要将诗题“破”好，但并不是对题目的重复。有点类似写文章要“点题”的意思。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深刻领会“起势”二字），以后有机会再讲。

“起”是很关键的，起都起不好，何谈作律？

　　承要扣

颔联要承上而紧“扣”首联破的主题，加以发展。（元）杨载《诗法家数》论律诗中讲第二联要紧承首联时说：“此联要接破题（首联），要如骊龙抱珠，抱而不脱”。

　　转要变

颈联要从前两联有“变”化，要转出来，在情景或眼界，或认识等方面扩展开来。杨载又论颈联之“转”说：“与前联之意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疾雷之喻，意在说明章法上至五、六句应有突变，出人意外。当然这话我觉得说过了点。

　　结要舒

尾联结束要“舒”展而忌紧缩，不仅要把首联点出的主题深化，还要留有足够的想象空间。主题深化，就意味着又与首联之破题呼应，如豹尾之能绕额而合，所以结又称合。

　　下面选几首起承转结比较清晰的律诗简单讲讲。其实所有写得好的律，仔细体会，都有其起承转结，只是有些不是一眼就能看出而已。

登金陵凤凰台 / 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首联紧扣“凤凰台”破题。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相传南朝刘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中在此，乃筑台。首联直入登凤凰台的主题，从当年凤凰来游的繁华景象写到如今凤去楼空，只有长江之水仍然不停地流，感叹大自然才是永恒地存在，这种认识就是破题，它奠定了整首诗情调。

颔联紧扣“凤去台空”，进一步描写了凤凰台悠古苍凉的景象，当年三国的吴和后来的东晋都建都金陵，那是何等的张扬气派，但如今都已成为过眼烟云，只留下破败的花草和古丘了。

颈联来了一个突然的变化，没有继续怀古，而是将视角向更远处一转来写实。三山在金陵西南长江边上，三峰并列，南北相连。陆游曾有诗写三山曰：“杳杳有无中。”从凤凰台看去，三山是半隐半现的感觉，所以“三山半落青天外”正好生动地描绘了这一实景。对句“二水中分白鹭洲”也是写实，白鹭洲刚好在长江之中，将江水一分为二。后人评价此颈联为千古佳对。所以，第三联突然从第二联的怀古感叹变为写实景，变化很大，也很突然。但这种变化却并没有脱离登凤凰台的主题，而是突然拉了一个广角镜头，将更壮美，更广阔的画面呈现给读者，为尾联的“结”打下铺垫。

尾联在前联广阔的场景上，用浮云蔽日比喻当朝皇上受小人围绕和蒙蔽，今天在凤凰台上，因浮云蔽日而看不到都城长安，实际上是看不清国家的前途，表达了诗人忧国的思想。结得很宽，不紧缩，给人留下了想象空间。

登岳阳楼 / 杜甫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首联“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点题，这是“起”；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扣“登楼”写景，场面宏大，眼境辽阔，这是“承”；颈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转为沉思，这是“转”；尾联“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深化主题，发忧国忧民之意，这是“结”，“ 凭轩”二字，绾合到首联“今上岳阳楼”，所以，又是“合”。

　　杜甫此律，其章法为“起承转合”。有的资料认为，“结”和“合”是一回事，没有区别，我不这样认为，从手法上看，尾联的“合”除了具有“结”的作用外，还含有“绾合到首联”或“绾合到诗题”的内容，所以，“合”比“结”具有更大一些的创作难度。如唐诗人姚合的七律：

 

迎春 / 姚合

 

半年留醉待花开，晓去迎春夜始回。

风暖慢行寻曲水，天晴远望立高台。

亦知无处将诗请，唯得终朝把酒催。

今日柳条全弄色，游人相伴看春来。

　　首联“晓去迎春”破题起；颔联承“迎春”而极写春游之景；颈联转至自我心绪，尾联绾合回主题“迎春”。

我们着重分析一下这首诗的尾联。

李白《劳劳亭》诗曰：“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姚合尾联起句“今日柳条全弄色”是反用李白诗意，暗含“春来则有离别愁绪”的心情，也解释了颈联为何会有“亦知无处将诗请，唯得终朝把酒催”的复杂心绪，这是将主题深化。尾联对句“游人相伴看春来”并未继续渲染情绪，而是淡淡地绾合回首联迎春主题，但此时，读者对尾联“看春”的认识，自然比首联的“迎春”，更加有复杂的体会了。

并不是尾联一定要绾合回首联，只要尽量能将艺术空间舒展，就达到了结的目的，如前面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就并没有绾合回首联。又如柳中庸的七律《听筝》，也是如此。

听筝 / 柳中庸

 

抽弦促柱听秦筝，无限秦人悲怨声。

似逐春风知柳态，如随啼鸟识花情。

谁家独夜愁灯影，何处空楼思月明。

更入几重离别恨，江南岐路洛阳城。

 

首联“听秦筝”破题，“无限秦人悲怨声”奠定了全诗的悲凉情调；颔联承“听筝”而写“听”的感觉；颈联变换角度，由听觉感受转为视觉感受；尾联结于“思”。这首诗好就好在没有停留于“听”，而是由“听”到“看”，再又由“看”到“思”，层层变化，层层深入而又极其自然，毫不牵强。

这首律的章法就是“起承转结”而非“起承转合”。当然也有人说首联的“悲怨”就是“离恨”，尾联的“离别恨”也可以说是绾合回到首联，但这首诗并不是一开始就明确这个主旨的，而是通过“听、看、思”层层深入，最后才点明主旨，所以，与其说是“绾合回去”，倒不如说是“顺势而下”。

点题或破题并不一定要直接写出题中文字，象以上几首处理的那样，比如杜甫的七律《登高》的破题采用的就是另外一种方法。

登高 /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第一联先“起”，并未出现“登高”之类的字眼，但完全是描写登高所见，这也是明显的破题，首联还奠定了全诗的低沉基调；第二联“承”，继续写登高所见，意境更加宏大、壮阔；第三联将笔锋由写景“转”入抒情，转到个体的遭遇上来了，同时转入到表现主题；而尾联则“结”于艰难苦恨。 “结”是诗人思想感情抒发的凝结点。结句一出，中心就明了，一个艰难时世中老病孤愁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可见作者“登高而悲”，不仅是悲自然之秋，而且是悲人生之秋，更是悲国运之秋。

　　值得注意的是，“起承转结”并不是八句律诗唯一的篇章结构，如李白的五律《塞下曲》：

 

塞下曲 / 李白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李白这首五律，完全没有按照一般律诗起承转合的规律，而是运用反面衬托的方法，在最后一联才点明主题，读来却显得慷慨激昂，豪气冲天，更见李白旷远奇逸的特色。

写边地的酷寒，战斗的激烈和战士的思乡之情，真的是为了表现战士们的哀怨吗？诗歌在尾联才告诉我们答案：“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愿”这个情态动词加上“直为”一词，语气直截了当，充分表现了战士们的赤胆忠心，使全诗在极其高昂振奋的情绪中戛然而止。读到结尾我们才恍然大悟，诗人前六句运用反衬手法是为了表现出戍边将士为国御敌不怕艰难困苦和夜以继日、无怨无悔地驻守边关、英勇杀敌的可贵精神和高尚境界。有了前面的铺垫，我们读来更觉万丈豪情充溢在胸，不禁对守边将士的爱国精神和英雄气概肃然起敬，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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